不出意料,樓淩墓前,多了一枝清麗的白色野花,蕊心是嫩黃的,還沾着新鮮清透的露水。
從她離開到折返,不過半柱香而已,這半柱香内,卻有另一個人來祭拜過樓淩。
王若芙心下了然,環視周圍,面對着四方寂靜的山林,輕聲道:
“我知道你在。也許……你已來過很多回了。”
從她在小院裡聽見踏碎枯枝的細碎聲響,到無聲無息出現在書案上的那枚鸾玉,再到今日樓淩墓碑前的一枝白花。
“我知現在你不宜現身,更不宜與我見面。”她語聲緩緩,“無礙。延恩關事忙,你早些回去吧,我在這裡很好。”
山林掩映間,一道墨青的影子與夜色溶在一起。
林世鏡遙遙望着她伶仃的身影,在曠遠的山色與草原中顯得太過渺小。
周遭靜得隻有風聲掠過,因久别重逢而再度悸動的心跳仿佛就在耳畔,震得他視線隐隐模糊。
一盞風燈照亮秀麗容顔,王若芙眉目沉靜得近乎孤寂。
他伸手扶着樹幹,很想在這一刻不顧一切。然而最終最終,他不過靜靜看着王若芙離開、遠去、走下山崖。
延恩關和春程這樣近,他與她卻那樣遠,連見一面都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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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程正經入了冬,時鶴被阿娘催着穿上厚襖子,裹得臃腫又笨拙,練字時總覺得身上繃得慌,字也越練越差。
他懊惱地坐下來扒衣服,被姐姐時莺兇了回去:“沒天分就沒天分,你還怪衣服?瞅你這沒出息的樣兒!”
時鶴忿忿:“你還笑我!”
“我笑你怎麼了?”時莺把手裡的豆子擱下,叉腰道,“我就笑你個窩囊的!被人家雪喬姑娘拒絕了一回就氣餒了?就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了?時鶴,你有沒有點兒氣度?那人家雪喬難道就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物?你沒了她就連日子都不過了?”
時鶴下巴往手背上一擱,“她不是嗎?”
時莺一怔,想起雪喬姑娘神仙似的姿容,再有那手妙字、那不凡的學識,不禁咳了一聲:“你看吧,你都知道人家神仙人物,那你配不上人家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看開點阿弟。”
時鶴更悲憤了:“有你這麼說弟弟的嗎!”
時莺扁扁嘴不說話了,繼續低下頭摘豆子。
情緒發洩完,時鶴也冷靜了,歎了口氣,哀怨道:“前兩日我見一個官老爺去拜訪雪喬姐姐,對姐姐恭恭敬敬的,聽姐姐叫他‘長史’。”
“長史?”時莺撓撓腦袋,“挺大一官吧?”
“是不小。”時鶴挫敗道,“連大官都得對雪喬低頭,她從前得是什麼身份啊?”
“從前多尊貴,也不礙着她現在流落鄉野啊。”時莺渾不在意,“你說她真要是頂天立地的大人物,至于在咱們這個破地方,天天遭人白眼被人說閑話嗎?”
時鶴翻了個白眼:“懶得跟你說。”
聽聞冬月……是雪喬生辰。
哪怕被拒絕了,哪怕雪喬不喜歡他,他去給她送個禮物,總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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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鏡這幾日輾轉春程和延恩關,休息得不好,又有體内餘毒未清,回軍營後小病了一場。
“小林大人!”莊童端了藥湯進來,“你讓我查軍中近日有誰去過春程,我都盤了一遍!記在冊子上了,你喝了藥再看。”
林世鏡一口飲盡,苦味鑽心,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當即伸手:“拿來。”
神蒼軍治軍嚴苛更甚神濟軍,大部分将士進出軍營都要寫清楚緣由,三審三核,是以,離開過軍營的人寫在冊子上也不過薄薄兩頁。
林世鏡眼神落在一個熟悉的名字上,指尖點了點,“監軍胡缇的下屬,盯緊他。”
莊童微訝,“你懷疑胡監軍?”
胡缇由蕭子聲親自指派,早林世鏡十年入仕,曆任揚州司馬、并州長史、兖州太守,且不說他政績還算不錯,不管怎樣忠心應是沒得說的。
“數度去春程,我确認了一件事。”林世鏡放低聲音,“春程縣内有人與軍中反賊勾結,将神蒼軍中的消息賣去東胡。”
莊童神色瞬間凜然:“所以春程陷落……是裡應外合?那……那你所中那枚毒箭……?”
“我其實也懷疑,是有人故意将我引去有埋伏的地方,否則為何那麼巧,東胡人剛好在我巡視的地方埋伏呢?”林世鏡蹙眉,“東胡人不至于有一擊即中的本事。”
莊童理了理思緒,拽出一根線頭來,“那春程縣内的那個‘鬼’是誰?”
林世鏡閉了閉眼,聲音有些隐忍:
“勝州長史,曲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