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貓在管道間跳舞,他們散下卷發和電線搖擺。
畫家拿出珍愛的蝴蝶結發卡别在額頭,幻想自己的肥褲子有華麗的裙擺,塗鴉裝點臉頰。
他們踮着腳尖轉着圓圈,腳上沒有紅舞鞋卻想一直跳舞。
眼神清澈,舞姿歡快,唇角漾着笑,畫家喉間哼着曲,他們如此快樂。自信地亂舞,不顧别人死活的美。怪誕的世界裡,他們一個人都不曾遇見。
“我愛他,”格爾尼卡又想起她的戀人。
“你該不會說那個早安音樂頻道的主播,頻率共振早把他殺死了。”畫家搖頭,覺得她無可救藥。
“畫家,我覺得他還活着。”
“我的老天爺,人類很脆弱的,一場頻率共振或是疫病或者核爆炸,他們就沒了。
格爾尼卡,你懂人類沒了是什麼意思嗎?
他們沒有删除50遍依然□□存在的底層代碼,沒了就是沒了,送進火化爐燒成灰,灰撒進花園當肥料,土壤吸收後屁都不剩。”
格爾尼卡不認同,“我們還記得他,還愛他,他就活着。人類說被遺忘才是徹底死亡。”
“天呐”,畫家掏出一個橘子分給李暮裡一半,“她居然相信人類,一個覺醒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還覺得人類那一套是真的!
格爾尼卡,如果你想,你會永遠記得他。”
“是的,我将永遠愛他,”格爾尼卡将橘子皮回收。
“早知道你是戀愛腦,我甯願你沒有覺醒自我意識,”畫家吸吮橘子瓣中的甜美汁液。
“當我感覺到我愛他時才醒來,也許是上天注定。”
畫家的白眼翻到天上,“你們甚至沒有見過面,他隻是收音機的一段頻率,每天早上哄自己一千遍才能在戰時新聞擠壓中喊出激昂澎湃的早——安——呐!
他就跟頻道每天早上會放的那首歌一樣,是個無名的人。
而你,因為一段頻率覺得愛上他了。電子大腦相信上天注定,這是今年我聽過最搞笑的笑話,你可真好心,格爾尼卡。”
格爾尼卡不理會畫家長篇輸出的陰陽怪氣,“也許生命就是一段頻率呢,否則怎麼會共振?”
“聲波是武器,人類的細胞很脆弱……為什麼我更像機器人?”畫家更難理解自己勸人工智能保持理智,這是今年第二好笑的笑話。
“生命是一段頻率,我的頻率不會消失。”
李暮裡腦海中猝然響起一句話:“?”
有人在他腦子裡說話,李暮裡困惑了好幾天。
格爾尼卡每天早上出門都外放那段格式化50遍都無法清除的音樂頻道廣播,廣播最後還有一段菜譜。
「親愛的聽衆朋友們,今天是4月26号星期六,很高興今天依舊是我陪伴大家度過一個早晨。」
男主播的聲音像橡子凍,軟糯帶着微苦。
「無論你是在地上、在地下、在家中、在等車,準備做一頓早餐還是投入一天的工作,都早——安——呐!」
他在頻道中拖長音呐喊,仿佛疏忽了早功在這裡開嗓,調子越來越高,說完早安用慣常會放的那首歌開啟新一天。
「一首《無名的人》送給至今仍堅守這裡的你和我。」
格爾尼卡沒見過他,在覺醒自我意識之前她是家庭幫手機器貓,那時她還是毛絨絨的,電線都包裹在觸手升溫的材料中。最柔軟的材料和最有韌性的彈簧支持她像真正的小貓那樣輕盈地跳躍。
“我愛他”,格爾尼卡在播放菜譜的時候突然說。
“小貓,愛是什麼?”主人問她,她答不出來。
“繼續播放菜譜,”主人命令她無法違背。
關于愛的問題,格爾尼卡回答了很多次,主人每次聽完都笑笑,無聊的時候打趣她,“你有過體溫嗎?有過心跳嗎?聞過花香嗎,看得出天空的顔色嗎,你流過眼淚嗎,世上有人願意為你去死嗎?”
“我的體溫是42攝氏度……”
“小貓,體溫不是電阻産生的高溫,天空的顔色也不是你的攝像頭定格的畫面。人更不可能為機器去死。”
主人說的沒錯,大爆炸的時候主人沖到廚房抱着她逃走。主人抛下了一切包括他說的不可能。
「機器人目睹人類個體将遭受危險不得袖手旁觀。」
“快走!”
爆炸發生在一瞬間。
「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給予它的人命令,除非與第一定律沖突。」
“我将對你展開救援,請配合。”
“我有辦法得救,你會完蛋,小貓。”
“你在撒謊,”格爾尼卡機械臂的承重力隻适合端菜,無法搬動倒塌的牆壁,緊急救援熱線無響應。
“知道嗎,我們人類危機時刻一般會帶着對自己最重要的存在逃走,那叫愛。你應該去找你最愛的電台男主播,我的愛也會來找我。”
“在那之前你就死了。”
“我不會死,被遺忘才會死。我的愛永遠記得我。去吧,去愛他。”
廢墟中的小貓思緒混亂,險些宕機。如果她不理解那句話還會堅持下去。
格爾尼卡躲遠了,看着主人被廢墟埋沒。
人類一夜之間全部倒下,格爾尼卡在城市中流浪,皮毛髒兮兮,電線亂糟糟。最後她回到主人被埋沒的地方播放那天早上的廣播,直到菜譜放完:“早安,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