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安看着阮如晦,嘴角那抹清淺的笑意帶着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她的聲音清冷,仿若北風拂過廊檐:“阿晦,有些事情,既成定局,又何必再去深究?”
阮如晦眉頭緊皺,目光熾烈地望向她:“阿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幕後真相?這幾年來,你甘心受困于深宮之中,隻為了……”
他欲言又止。
阮如安聽了,緩緩擡起眼,語氣淡然:“隻為了阮家苟延殘喘。”
她的手輕輕搭在桌案上,指尖輕扣着桌面,像是敲着某種無聲的節奏,“當年我嫁給他,不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這話一出,殿内瞬間安靜了片刻,仿佛連燭火都屏息了。
阮如晦看着自己的姐姐,喉頭微微動了動,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被什麼堵住了。他低聲道:“阿姐,可阮氏還是……沒能守住。”
“守不住也要試。”阮如安的聲音仍然平靜,卻透着難以掩飾的冷意,“當年,世家已經如風中殘燭。若不是那場婚事,阮氏早就倒在第一場風雪裡了。”
阮如晦聞言,拳頭慢慢握緊。他咬牙道:“可是如今,你又何苦如此?他既然已經……阿姐,你何必再替他遮掩?”
阮如安的目光轉向窗外,落在寒山寺檐下的積雪上,那裡有一串淺淺的腳印,正延向回廊深處。
阮如安抿唇一笑,那笑容清淺得仿佛帶着雪意:“遮掩什麼?阿晦,這世上的事,若是真正掌控生殺予奪之權的人,何必多想?”
阮如晦一愣,随即怔怔看着她,喉頭滾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她的目光似無意間掃向窗外的庭院,語氣随意中透着某種深意:“你可知道,寒山寺的鐘聲為什麼每到這時分總是這般铿然?”
阮如晦不明所以,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為何?”
阮如安淡淡一笑:“因為鐘聲不僅能敲醒人心,也能掩蓋住不該說的話。”
窗外的風雪如簾,鐘聲低回,曦光映着兩人的面容,一時寂靜得仿佛連呼吸都被壓抑。
-
忽而,阮如晦眸光一閃,似是察覺到什麼異樣。他微側身,目光落向窗外,似是有幾分異動止于廊檐深處。他眉間微蹙,壓低聲音道:“阿姐,外頭有人。”
話音未落,他已欲起身追出,阮如安卻不動聲色地伸手攔住他。她手指纖細如玉,卻透着無形的威壓,将阮如晦的動作釘在原地。
“坐下。”她語氣淡然,卻有一種令人不容拒絕的冷靜。
“可若是探子……”阮如晦皺眉,臉上浮現幾分焦急,“若被發現……”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出去。”
阮如安的聲音依舊輕柔,但那抹冷意卻如寒刃割在阮如晦心頭,“阿晦,你如今的身份不能見光。若被人知曉你在寒山寺,不出半日,你我都将成為他人口中的籌碼。”
再言,今日是帝王出行,這處院子早就被圍了個透。
方才的人,要麼是冬兒,要麼就是穆靖南身邊的人。
聽罷,阮如晦攥緊的拳頭漸漸松開。他擡頭看着阮如安一副神色如常,便能猜想自家阿姐在後宮裡頭多麼小心翼翼,“阿姐,若當初你嫁的人是阿甯哥,至少如今不會——”
“住口。”
阮如安輕聲截斷,目光如刀般掃向他,平日溫和的眉眼此刻籠上一層寒霜,“阿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
阮如晦擡起頭,聲音微微顫抖,卻滿是倔強,“阿甯哥到現在還在等你!他護着咱們,護着你,若你願意離開皇宮,難道他還會棄你不顧?”
這話如寒風穿骨,一瞬間将殿内僅存的溫度徹底抽盡。
霍若甯這起舊人舊事,阮如安本不想再多加掰扯,可阮如晦既然要說,她今日便也要讓弟弟聽個明白。
阮如安定定地看着他,許久才開口,語調低沉如流水緩緩滑過:“霍若甯是護着阮家……還是護着我?”
她唇角微揚,卻帶着刺骨的涼意,像是北地未融的積雪:“若我當初嫁了霍若甯,阮家早在風雪中覆滅。他救得了我,又如何救得了阮氏百年基業?”
阮如晦怔住,不甘問道:“可如今呢?阮家既然已經‘覆滅’,你執意留在長安,又為了什麼?”
說到底,如今他們所做所為,都是皇帝的指令。
來日皇帝要是翻臉不認人,說他們是逆賊,是垂死掙紮,他們又有什麼說頭?
阮如安緩緩站起身,步至窗前,拂袖擋住透入殿内的刺目雪光。
她聲音清冷,卻如鐘聲般回蕩在阮如晦耳中:“為了什麼?為了不讓咱們死得太難看。”
她此話不假。
她籌謀蟄伏,是想要為阮氏正名,可也的确早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若到最後關頭,她至少能憑着往日情分,讓穆靖南給阿耶阿弟一個體面。
阮如安回頭看他,語氣柔柔:“霍氏與咱們世代交好,我們不能再讓霍若甯因阮氏毀了自己。”
英國公府赫赫威名,将來就算是要被清算,也不該與他們阮氏扯上關聯。
-
外頭鳥鳴悅耳,兩人靜默半晌,直到鐘聲疊起,阮如安目光深邃如寒潭:“阿晦,他不是那樣的人。”
時至今日,穆靖南對阮氏起沒起過疑心已不重要。
可無論如何,他也不是那起稀罕使這些陰溝子下三濫的手段的人。
話說到這份上,阮如晦自然也知道阮如安嘴裡的“他”是誰。
“阿姐,他是我們親手扶上皇位的。”阮如晦攥了攥手心,道:“可……他若真害了阿耶,我也會親手替阿耶…..将他從那位子上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