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安的目光停在弟弟攥緊的拳頭上,目光微微一沉,半晌沒有說話。她走回案前,重新端起涼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開口道:
“阿晦,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能站在這裡對我說這些話,靠的是什麼?”
她的聲音平靜,卻如冬日寒風般冰冷,直刺人心。
阮如晦怔了一瞬,擡眸看向她,喉頭微微動了動,卻沒有開口。
“是他留的情面。”
阮如安将茶盞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你覺得他對我們是恩将仇報,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當真要趕盡殺絕,你我可還能有今日?”
她語調冷峻,語意卻像刀鋒般鋒利。
阮如晦抿着唇,沒有反駁,但神色裡依舊充滿不甘。
他垂下頭,低聲道:“可阿姐……若他不是恩将仇報,阿耶為何會到了如今還杳無音信?”
這一次,阮如安沒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緩緩走到窗邊。
窗外熹光晃眼,寒山寺的鐘聲依舊回蕩,仿佛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内心。許久,她輕吐濁氣,低聲道:
“我不知道。”
聲音很輕,卻透着一抹深沉的無奈和疲憊。
她并未撒謊,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轉過身,看向弟弟,目光複雜而深邃:“阿晦,我從來不信他對我們沒有疑心,可阮家在長安能有一線生機,靠的是我這個皇後還能站在這裡,靠的是他還願意讓我站在這裡。”
阮如晦擡起頭,神色有些動容,但仍舊不甘:“阿姐,若他當真是顧念舊情,又何必将阿耶置于北境生死未蔔?清流一系的事也好,雪災也罷,這一切,他又怎能全然置身事外?”
阮如安聽了,輕輕一笑,“阿晦,若你是他,會如何做?”
“我……”阮如晦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回答。
阮如安低聲道,“北境雪災若有蹊跷,他必定是知曉的,但這場雪災,若真有人刻意為之,你又如何肯定幕後黑手不是另有其人?”
她頓了頓,目光冷冽:“甚至——不是沖着他來的?”
這句話一出,阮如晦猛然一震。
他直直看向自己的姐姐,似是想從她的神色中捕捉到更多的答案。
然而阮如安卻不再多說,隻是擡手示意他安靜。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窗外的鐘聲回蕩不止。
阮如晦的拳頭漸漸松開,額上滲出細汗。他的目光在姐姐身上停留片刻,終于低下了頭。
“阿姐,那你……還打算信他嗎?”
他的聲音低而沉,卻帶着一絲近乎絕望的試探。
“信?”
阮如安輕輕揚起嘴角,那笑意裡卻沒有半分溫度,“信一個帝王,遠比信一個外人更難。”
她走到案邊,緩緩坐下,指尖輕扣着桌面,目光落在茶盞旁的銅爐上,那爐中袅袅的白煙如一抹虛妄的幻影。
“可是阿晦,”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寒雪,“我能選擇的,從來就隻有他。”
阮如晦沉默了片刻,眼神複雜地望着她,像是還有許多話要說,卻最終隻是低聲道:“阿姐,我信你。”
他說完,接過了阮如安遞來的令牌,緊緊攥在掌心,像是攥住了最後一絲希望。
“可我不會回京,我要去北境,找到阿耶。”
他低頭拱手,語氣帶着些不甘,“但阿姐,你自己也要小心。若有一天,他不再願意留這份情面,你該如何?”
阮如安輕笑了一聲,那笑容裡沒有絲毫輕松,反而透着一抹深深的疲憊與諷刺。
“那便再想辦法。”她擡眼看向窗外的積雪,聲音輕而冷,“世上哪有真正安穩的路?”
阮如晦聽罷,再沒多說,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轉身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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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春,夜裡卻下着雪。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伴着外頭的寒風,穆靖南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上沾着未盡的雪意,目光穿過空蕩的殿宇,徑直落在她身上,眼底帶着幾分溫意與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