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太極殿,靜谧得隻有燭火的微弱跳動聲。
龍榻之上,穆靖南倚靠在軟枕間,面色依舊蒼白,唇色泛着微微的青白,透着一股久病未愈的虛弱。
阮如安坐在榻前,親手端過藥碗,将勺子送到他唇邊:“再喝一口,尚未喝完。”
穆靖南疲倦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安安…..真是累了你了……”
瞧瞧吧,他難得醒着,偏醒着的時候,還都這般膩膩歪歪,撒起嬌了。
但阮如安也沒法子,因着她眼下也不想同穆靖南掰扯阿耶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緣故……
她也不想多說。
但卻不能不來看。
阮如安未答,目光卻落在藥碗之中,眉頭輕蹙。
藥的氣味濃烈,可這已經是第三日了,穆靖南的氣色卻毫無起色,反而比第一日更顯疲憊。
“喝吧。”她語氣雖柔,卻不容拒絕,将湯藥送到他唇邊,“喝完了才能好得快些。”
穆靖南輕歎一聲,終究沒再推辭,緩緩将藥喝完。
喝完,他便合上眼,像是困倦至極。
阮如安放下藥碗,目光卻徹底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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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寝殿後,阮如安将李大監喚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陛下今日……是否仍覺得身子不适?”
李大監面露猶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娘娘,陛下白日雖未提,但看着神色,似乎比昨日更倦些。”
比昨日更倦……這三日,葉太醫每日來複診,都說穆靖南脈象平穩,正在逐漸好轉。
可穆靖南那狀況…..瞧着分明是一天不如一天。
這根本就是不對勁。
她沉思片刻,又問:“藥材可有每日按時取來?有無差錯?”
“回娘娘,太醫院每日按例送來,藥材經奴才過目後才由内監煎煮,絕無差錯。”李大監忙道,“娘娘若不放心,奴才可讓人重查一遍。”
李大監這樣說,不過就是為了讓阮如安莫要把視線放在這上面太多。
可阮如安是什麼人?她真會輕易就如此善罷甘休嗎?
阮如安搖了搖頭,目光若有所思:“先不必。明早再将藥方一并取來給本宮。”
她白日裡在東宮處理了一日的政務,已是疲倦,就算今日再審,也未必會見的有什麼好結果。
不過…..這藥是不能再喝了。
“在那之前,陛下莫要再喝這藥了。”
阮如安頓了頓,未免顯得刻意,她又半囑咐半解釋道:“上回本宮呈給陛下的藥本也就是這些功效,雖說有太醫院諸位大人查驗,想必這藥性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幕後之人未明,她自然不能打草驚蛇。
即便是在這殿裡,她也需小心再三,也需提防是不是隔牆有耳。
正如…….
不知怎的,阮如安忽而想起那日…….她才剛得知阿耶出事、在太極殿前久跪不起“昏迷”,最後在坤甯宮醒來時、穆靖南的冷言冷語。
那時的穆靖南是否也是顧及她宮裡的玉蓮——尚且還不知道有沒有别的什麼人,才那般對她呢?
那麼如今的太極殿……是否如當初的坤甯宮一般。
思及此處,阮如安眸光微沉,她不動聲色的深吸口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沉思片刻,再擡眼時,又挂起那番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奈何本宮實在太憂心陛下,還是讓本宮細細翻翻醫書才放心的。”
“還請大監全了本宮這個心願罷。”
“娘娘待陛下一片心意,老奴豈敢不從。”李大監低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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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藥香依舊袅袅彌漫。
穆靖南喝完湯藥後,神色雖未見明顯變化,卻仍舊倚在榻上疲憊地閉目。
阮如安端坐在榻前,目光落在他身上,内心的不安逐漸加重。
三日裡,她親眼見他服用湯藥,卻從未見到藥效顯現。
更奇怪的是,每次提起,他也總是輕描淡寫地回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恢複。
她轉頭看向李大監:“藥方取來了嗎?”
李大監連忙呈上幾張寫滿藥材和劑量的藥方:“娘娘,這是這三日的藥方,均是葉太醫親手拟定。”
她接過藥方,細細審閱。
也是久病成良醫,自她有孕以來,她的坤甯宮裡便都是藥香環繞的。
不過嘛,她也原本是打算隻瞥眼便拿去給容冰看一看的…..不曾想…..
就是這輕輕一瞥…..
第一日的藥方中,重用了三七、丹參、赤芍等活血化瘀的藥材,顯是針對他的傷口與内傷。
然而,從第二日開始,活血藥材的分量驟然減少,取而代之的是補氣的黨參、黃芪等。
阮如安目光微沉。
這種調方法并不合常理。
穆靖南顯然是傷勢未愈,那活血化瘀的藥材本該持續使用,直至内傷痊愈,而非倉促減量。
這般想着,她繼續翻看檢閱第三日的藥方,赫然發現其中竟加入了枸杞、麥冬這類溫補之物。
“溫補?”她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摩挲着藥方上的字迹,“他的傷勢還未痊愈,為何急于用補?”
經上次……程德妃一事,葉太醫顯然是穆靖南的人。
那麼他,便應當不會這般明目張膽的害人罷……
既然如此,誰的手這般長,能伸到太極殿中來?
可這未免也太荒唐……
穆靖南的太極殿要是這般輕而易舉便被人探入了,豈不太荒唐了些?
難道是這幾日,趁着她忙着外頭的案子,趁着穆靖南昏迷不醒,便趁亂鑽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