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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燈火微搖,葉太醫屏息施針,銀針在穆靖南的胸口幾處穴位間遊走,每一下都精準而小心。
鮮血逐漸止住,殿内緊張的氣氛卻未有絲毫緩解。阮如安跪坐在榻旁,雙手緊緊握住穆靖南冰冷的手,眼神死死地盯着他蒼白的臉,唇角輕顫,似在無聲地祈求。
阮丞相快步入殿,眉宇間滿是深深的憂慮。他看着阮如安憔悴的模樣,聲音低沉卻穩重:“安安,葉太醫正盡力而為,你還有孕,也莫要再耗損自己。陛下若蘇醒,仍需你的照顧。”
“阿耶,他若不醒……”阮如安的聲音低而沙啞,雙眼沒有離開穆靖南片刻。
她甚至都沒能将這句假設說下去。
阮丞相神色複雜,長歎一聲:“無論如何,朝中局勢未穩,太子尚幼,你必須撐住。”
阮如安聽聞,微微點頭,卻未有絲毫松懈,依舊凝視着穆靖南,似要從他幾不可聞的呼吸中找到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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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偏殿内寂靜無聲,唯有藥香與血腥氣混雜的氣息。
葉太醫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擦去額上的冷汗,低聲道:“娘娘,臣已施針止血,陛下暫脫險境。但接下來七日七夜極為關鍵,若七日内陛下蘇醒,便可逐漸恢複。若未醒轉……”
“他會醒的。” 阮如安語氣平靜,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低頭看向榻上的穆靖南。
她的手依然緊握着穆靖南冰涼的指尖,目光凝在他毫無血色的面容上。她眉頭緊鎖,聲音低沉卻堅定,小聲呢喃道:“他會醒的,七日之内,他必定會醒。”
葉太醫聞言,再次躬身叩首:“娘娘所言極是,臣定全力守護陛下,絕不稍懈。”他迅速整理藥箱,又親自命宮人煎煮藥湯,一刻也不敢離開偏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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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發濃重,殿外寒風呼嘯,隐隐夾雜着夜鴉的哀鳴。
四周屏退,唯留下父女二人。
阮丞相輕聲歎息,緩緩道:“安安,陛下若能蘇醒,皆大歡喜。但倘若七日之期……”
他頓了頓,話語間透着沉痛,“你也需為自己與太子留下退路。如今叛亂雖平,朝中卻有諸多波瀾。那些清流黨人、舊臣勳貴,皆未安分,若再因陛下昏迷而動搖朝綱,後果不堪設想。”
“阿耶!”阮如安忽然擡頭,目光灼灼,“您要我放棄他嗎?要我像那些冷血無情的朝臣一般,隻顧朝堂而棄他于不顧?”
大抵是情緒上頭,阮如安也顧不上自己的用詞有些不妥當。
冷血無情……她也本該如阿耶眼下這般冷靜自如的……
可她做不到。
阮丞相眼中複雜情緒一閃而過,他伸手輕輕按住女兒的肩膀,語氣低緩:“為父從未讓你放棄,隻是要你未雨綢缪。你我皆知,太子年幼,朝局不穩,若少了你這根中流砥柱,阮氏根基亦将搖搖欲墜。陛下若醒,自然是好,但若天命難測,你也需為太子留一份後手。”
是啊,她不僅僅隻是穆靖南的妻子。
她還是大淵的皇後,太子的嫡母,更也還是……阮氏的女郎。
她不能這般隻顧自己,更不能這般一意孤行。
阮如安咬住唇,指尖微微發顫,卻沒有開口,隻是低下頭,再度将目光轉回穆靖南的臉龐。
“阿耶,七日之内,我不容任何人打擾他。”
七日,她隻要七日。
穆靖南若挺不過去,她自然能拾掇好自己,自然能做得好那輔政太後,自然能帶着宸兒整饬朝綱。
這樣想着,她的聲音冷得如同冬日寒霜,眼中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壓。
阮丞相看着這樣的女兒,遂緩緩歎了口氣。
女兒的不對勁早在年前回府時便被他窺了個一幹二淨,他們原本是與虎謀皮,可偏生皇帝是這樣一個情種,就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顧,如此這般,自然是會惹得算計者動心沉淪。
也罷也罷,兒女自有兒女福,他隻盼着自己的一雙兒女能和和美美的度過此生,隻盼着阮氏能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關口。
一切便也夠了。
良久,他擡步踏步出了門,對守在殿前的鎮北王說道:“王爺,城中局勢暫勞你親自壓陣,特别是那些按捺不住的舊黨之人,絕不可讓他們興風作浪。”
他初回京城,一路舟車勞頓不說,家中還有許多事要料理,何況他久離長安,更是久未親自攝理朝中事。
是還需要些時間好好籌備溫習的。
鎮北王沉聲應諾:“相爺放心。本王已命人徹查京中動靜,凡有異動者,立時彈壓。宮内亦布置了親兵暗哨,無人能擾皇兄清靜。”
他話音未落,便見原本該守在屋内的皇後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鎮北王是在穆靖南上卻還是三皇子的時候便跟随在其左右,如此這般,他也算與阮如安相識許多年。
不至于多麼相熟,但至少還是打過照面的。
而在這相識着那麼多年裡,鎮北王還鮮少見這位高高在上的阮氏嫡女、皇後娘娘有如今的失态之舉。
皇兄這一番折騰,雖說總的來說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但至少……
看得出來這位皇後娘娘的确是非常在意皇兄的。
如此說來,按着皇兄的邏輯,應當也值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隻瞥了一眼,便很快垂下目光。
随後,他便聽見面前的皇後冷冷開口:“叛黨餘孽已清,守衛京師是理所應當之事。但陛下未醒之前,本宮不希望任何兵權之争。切記,京城之内,兵者為守,不可輕動。”
她不想穆靖南七日後醒來,就要面對這一場亂七八糟的兵戎紛争。
鎮北王一怔,随即會意,忙低頭拱手:“皇嫂說得是,臣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