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燭火明滅,穆靖南躺在榻上,氣息微弱如遊絲。
李大監跪在一旁,手足無措地望着皇帝蒼白的面容,又偷偷瞥了瞥跪坐在榻前的皇後——他的手指攥得泛白,眉目間是壓抑至極的痛楚。
他是看着陛下與皇後一路走來的,六年風風雨雨,他既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
每一次兩人言語交鋒時的争鋒相對,每一次細微卻深刻的情意流露,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陛下為人素來偏執,若是他想要的,他總也能得到。
許多年前,陛下為了給雲貴妃娘娘報仇,不惜掉下懸崖以救先帝,借此計回京,從此聲名大噪。
去歲,陛下為了讓皇後娘娘看破自己的心意,又為了試探皇後娘娘的情誼,不惜拿自己做局。
先是費心費力的暗中為皇後娘娘的家族籌謀,又服用那枚帶有毒性的忘憂丹,甚至是自導自演那場刺殺。
也包括眼下的這一場局。
陛下能看得出來皇後娘娘對他有所保留,他更不願往後餘生,娘娘都在這樣日日算計、小心翼翼的過日子。
所以,拿自己作餌,拿江山為禮……陛下送了皇後娘娘一個她最想要的阮氏榮光。
可見得皇後娘娘眼下這般憔悴模樣,李大監忽然覺得,這一次,陛下可能真的沒能猜準娘娘的心。
“娘娘……” 李大監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難掩的顫抖,“奴才……奴才有一物,是陛下留給娘娘的……”
阮如安聞聲微怔,猛然擡頭,目光冷冷地射向他:“什麼東西?”
李大監額頭上滲出細汗,雙手捧起袖中藏着的漆盒,猶豫片刻,才緩緩将它打開。
“扶曜丹?” 阮如安一眼認出盒中之物,神色頓時複雜起來。
日前,她曾将這枚丹藥交給穆靖南,當時他“重傷”瀕死,她以為自己快要失去他,才毫不猶豫地将這枚丹拿了出來。
可如今,這枚丹卻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面前。
是了,既然穆靖南自己都說,上一回刺殺是假的,那這枚丹藥他自然也沒吃。
可他為什麼要假裝被刺傷呢?
她一瞬間想到了什麼,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她挑眉,明知故問道:“李大監,這枚丹藥為何會在你手中?他為何沒服?”
她想聽一個原因。
這丹就算不拿來救命,也是補身子的良藥,不說長命百歲,延年益壽卻也是能夠的。
穆靖南身邊既然有葉太醫,自然也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那為何怎麼都不肯服下?
李大監被她的目光一震,立刻垂下頭,聲音裡帶着幾分惶恐:“娘娘恕罪……當時陛下雖裝作服下,實則未曾……未曾真正吞服。他讓奴才妥善保管,并囑咐奴才——”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弱了下去,眼神不敢直視她。
“囑咐你什麼?” 阮如安冷冷逼問。
李大監叩首,額頭幾乎貼地:“陛下讓奴才在他駕崩後,将這丹藥交予娘娘,說……說是盼着娘娘将來能福壽綿長。”
“駕崩後?”
阮如安的重點顯然沒落到後半句,她手指微顫,握緊漆盒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幾分。
她冷冷一笑,眼神複雜至極,“好一個駕崩後。”
好啊,連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得這般妥帖……不愧是她阮如安當年親自挑選的人。
思及此處,她微微垂眸,長睫投下淺淺的陰影,仿佛在掩飾眼中那一抹怒意與不甘:“所以,他甯願拿這東西來試探我,也不願信我一次,甚至……不願在最後關頭救自己?”
也怪她,明明早就察覺到自己待穆靖南有所不同,卻始終逃避者不肯面對。
如此一來二去,就算是再滾燙的愛意,怕也是被她消耗盡了。
李大監聽出她語氣裡的冷意,心頭一顫,連忙叩首道:“娘娘恕罪,奴才不敢欺瞞。這丹藥原本的确是陛下留給娘娘的,可如今陛下命懸一線,若再拖延,怕是……”
他頓了頓,擡起頭看向她,語氣裡多了幾分掙紮與真誠:“娘娘,奴才鬥膽,私以為陛下不該如此輕言放棄。娘娘對陛下的心意,奴才亦明白。若此時不救,來日娘娘恐怕也會……”
“本宮的心意?”阮如安冷笑了一聲,目光如刀般落在李大監身上,“李大監,你倒是看得分明。”
看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李大監低下頭,語氣愈發懇切:“娘娘,奴才所言句句肺腑。陛下或許有他的算計,但奴才更不忍見娘娘如此難過。此丹藥若能給陛下一線生機,便不該束之高閣。還請娘娘慎重考慮。”
阮如安握緊漆盒,指節隐隐泛白,心中思緒翻湧不定。
她握着丹藥的手漸漸收緊,眼底閃過複雜的光。
沉默了片刻,她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若能救他,本宮自會用。”
李大監得了阮如安的松口,心中稍稍安定,但他依然不敢多言,隻是躬身行禮:“娘娘稍候,老奴這就去請葉太醫前來診斷,看看此丹是否可用。”
畢竟皇帝的身體裡頭還有點子别的藥性,李大監行事素來小心謹慎,這次也不例外。
他退至殿門,吩咐宮人去尋葉太醫,卻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阮如安的身影。
那位一直以冷靜與沉着著稱的皇後娘娘,此刻卻顯得格外脆弱。她低垂着頭,雙手緊握着皇帝陛下的手,指尖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