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郊三四十裡的大道上,兩道哒哒的馬蹄聲一前一後馳過。此時臨近正午,自離開絕命谷後,已趕了大半日的路,陸明不覺有些疲累。
正巧此時,顧岑風慢慢停了下來,往路邊一馄饨攤而去。
“不急,吃飽了再上路。”顧岑風像是知道陸明所想,特意吩咐了一句。
陸明連忙應下,立刻向店家要了兩大碗馄饨。接着将茶杯擺上,一邊說着話,一邊要為顧岑風倒茶。
“大人,既然辦完了差事,何必那麼着急趕路?”
顧岑風伸手一擋,接過茶杯連涮了三遍水,這才将茶斟至八分滿。
“在路上耽擱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險。”顧岑風喝着茶,沉聲說道。
陸明咧嘴一笑,“有大人在,必能化險為夷。”
“馄饨來喽!”
攤主一聲吆喝,将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放在二人面前。陸明拿起湯勺攪了攪,麻油的香氣頓時撲入鼻中。他正欲開吃,卻蓦地聽見顧岑風問他,
“陸明,當年進皇城司的情形,你可還記得?”
陸明聞言一愣,随即想到金匮令一行即将有個了結,或許這是他與顧大人最後一次這樣說話。
“陸明怎敢忘記。”他攪着湯匙,笑了笑,“當時我不過一介江湖武夫,才剛投靠了朝廷,以為從此便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可卻因不善交際,遭人排擠,始終不得志。是大人看中我,才帶我進了皇城司。大人提攜之恩,陸明永不敢忘。”
“永不敢忘,”顧岑風将這四個字從舌尖上碾過,忽而嘲諷一笑,“你背叛于我的時候,怎不像你口中說的這般,永、不、敢、忘!”
陸明聞言渾身一震,眼神一點一點從湯碗轉移到顧岑風臉上。
隻見他雙目漆黑,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似眼神中無波無瀾,實則卻如風雨來臨之際的汪洋,平靜卻駭人。
陸明兀自鎮定地喊了句,“大人……”
卻不料顧岑風驟然出手,單掌扣住他後腦猛地将他按在那碗冒着熱氣的馄饨湯裡,力道之大,那海碗應聲而碎。
陸明痛得哇哇大叫,雙臂掙紮之際,顧岑風一道掌風拍向桌面,随手從被震飛的筷籠中抄起一根筷子,毫不猶豫将陸明的右手釘在桌面,力透桌背。
這一切不過是在眨眼之間。
那馄饨攤的攤主聽見動靜,轉身回看一眼便被吓得不輕。
隻見方才還好言好語交談的兩人,如今一人半伏在桌上,手被筷子釘住動彈不得,大半張臉則被燙的紅腫不堪,痛得嗷嗷直喊。而另一人卻穩如泰山,喝起茶來的樣子就像是在打發時間一般閑适自得。
“說罷,是誰人指使的你?”顧岑風放下茶盞,居高臨下地審問。
陸明心中一驚,僅剩的一隻好手捂着又漲又痛的臉頰,不答反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顧岑風聞言,僅憑一指便将那根筷子又按下兩寸,直痛得陸明冷汗頻出、青筋暴起。
“皇城司地牢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吧。”他此時語氣如淬了寒冰,“我問,你答。”
陸明慌忙點了點頭,應聲道:“是貴妃。”
“貴妃?哪一個?”
皇帝老兒一把年紀卻後宮妃嫔無數,他才懶得去記。後宮除了沒有皇後之外,他依稀記得有好幾個貴妃來着。
“是舒貴妃!”
顧岑風皺了皺眉,暗自将名字記下,繼續拷問他,“她待如何?”
“舒貴妃想要金匮令,所以想除掉你。”
顧岑風劍眉一挑,“就憑你?”
“自……自然不是。”陸明抖了一抖,随即痛地倒抽冷氣,“貴妃隻讓我監視大人,暗中彙報大人行蹤,其餘的,我也不知。”
“好,最後一個問題。”顧岑風看向陸明,眼中既是不解,也是寒心。“舒貴妃許諾了你什麼,才讓你背叛于我?”
陸明沉默片刻,後又苦笑起來。
“大人,像我這樣的江湖人投靠朝廷,一無軍功、二無靠山,不過是将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替上頭賣命罷了。即便身在皇城司,做你的手下,都是一樣永無出頭之日。舒貴妃說,待此事結束,便調我去軍中。我有武藝,隻要立下軍功,封個将軍,從此平步青雲也不是不能。”
說完他便放棄了掙紮,慘然一笑,“落在大人手裡,屬下沒有什麼不服氣的。隻是屬下想死個明白,大人如何發現是我的?”
事已至此,顧岑風不介意讓他知道。他飲畢一盞茶,緩緩道來。
“非我刻意留心,實是你破綻太多。你進皇城司兩年,平日寡言少語。可一到姜遼城,不但溜須拍馬的話多了起來,你對金匮令的緊張程度也比我更甚。此次公務,不管結果如何,都由我一力承擔。這是我出京前,便說過的。可你為何還會如此?”
“唯有一種解釋。”顧岑風看了他一眼,“這塊令牌直接關乎你的身家性命。”
陸明沉默地閉了閉眼,“就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