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陵州 興隆當鋪
賬房先生從櫃台後探出半個頭,悄悄打量着雅座上的那位公子。
這人剛來不久,來的時候手裡隻拿了一個檀木盒。他一進門便把那木盒放在桌上,說要當卻又不讓夥計把它打開。
賬房先生心領神會,這人當東西是假,來買消息才是真。
他連忙派夥計去請掌櫃的過來,順道為這位公子沏了一杯熱茶。
方才打眼一看,賬房先生見他神情舉止磊落不羁,想他怕不是哪個江湖門派的少當家。
這會兒細細打量之下,隻見那位公子一身墨色暗花圓領袍,腰間配着白玉綴飾的皮制腰帶,往那兒一坐,便自有一番不凡氣度,令人不敢逼視。
倒像是宮裡來的……賬房先生一時也有些拿不準。
“夥計!這東西要是你們興隆不敢收,趁早知會一聲,我好去别家。”
顧岑風随意撣了幾下衣服上幾不可見的灰塵,語氣中頗有些不耐煩。
那賬房先生連忙應了一聲,讪笑着出來,“公子再稍坐片刻,我這就出去看看。”
正當此時,夥計一溜煙兒跑來,身後還跟着一人。那人約莫五十上下,留着兩撇胡,戴了一副西洋鏡,手上還端了個紫砂壺。
他見到顧岑風,先是一笑,“這位公子,鄙人正是興隆當鋪的掌櫃,不知您要當些什麼?”
見顧岑風笑而不語,賬房先生立刻湊到王掌櫃身邊,與他耳語了幾句。
王掌櫃打量了顧岑風一眼,這才又笑道:“既如此,公子請随我移步後院集雅齋。”
兩日前,顧岑風便來了陵州。隻因陵州自古以來便是水路交通要道,這裡商貿繁榮,來往車隊川流不息,消息來源也是最為廣泛。
而這興隆當鋪,看似平平無奇,卻因着一個當字,而與不少行當皆有貨物往來,故而也是消息最為靈通之地。
今日一來,見這當鋪後方竟還有一處名為集雅齋的别院,顧岑風隻道此處果然深藏不露。
一進門,他便見兩側的博古架上擺滿了各式古董文玩,名家書畫更不知幾何。
顧岑風略駐足看了一眼,卻看出牆上挂的那副畫技法拙劣,湊近些更是能隐隐聞到一股灰氣,便知這是僞畫做舊,騙騙不懂行人的玩意兒。
“公子也對書畫有所涉獵?”
聽那王掌櫃笑着問起,顧岑風斂下思緒,隻故作感興趣地說道:“涉獵倒談不上,平時偶爾賞玩而已。隻是不知掌櫃這副阮大家之作的來曆?”
“公子好眼力,這副畫作正是阮大家真迹。是當年一家道中落的舉子為了給老母看病,故而當掉此畫。時間一長,那舉子未曾來贖,這畫也就成了絕當。公子是對這畫感興趣……”
“不急。”顧岑風笑笑,将手中的檀木盒打開,“今日某來這一趟,是想問問掌櫃,可曾知曉此物?”
隻見顧岑風從木盒中取出了一張紙,輕輕抖開,上面隻以墨繪就了一叢蘆花。
王掌櫃推了推鼻梁上的西洋鏡,看向那畫又湊近了些,“敢問公子此物從何而來?”
“掌櫃隻說知不知曉即可。”顧岑風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王掌櫃略一思索,猶豫道:“那價錢……”
“價錢,你定。”
王掌櫃見顧岑風端坐在太師椅上,聲音慵懶卻自帶一股成竹在胸的氣勢。他眼睛一骨碌,當即應下。
“好。公子可将此物交予我片刻,我去問問東家,再來向公子回話。”
反正也是拓本,顧岑風随即點了點頭。
那掌櫃一去便沒個影,顧岑風等的無趣,端起茶盞見裡頭皆是些茶沫子,也不耐煩喝,索性去看那博古架上都擺了些什麼物件。
他正拿起一個瓷器,卻聽院外一個漢子粗聲粗氣道:“诶!你是哪兒來的,主人沒在,這裡的東西不許亂動的規矩懂不懂?!”
顧岑風冷眼看去,卻見院外站着一個五大三粗、身穿青布短打的壯漢,此時正對着他吆五喝六,“說你呢!你聽見了沒有?!”
說着,那漢子便走上前來,伸手要奪那紫砂壺。他一出手,顧岑風便察覺這漢子身上竟帶點功夫!
可顧岑風又豈是那好性人,這王掌櫃嘴裡沒一句實話還叫他等了這許久,他早已一肚子火。這漢子又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正好打一架!
顧岑風腳步未動,隻腰身微側便避開那一掌,随之他反手一肘頂去,那漢子便一掌打在博古架上一個長頸瓷瓶之上。
嘩啦一聲脆響,那年代不知如何久遠的瓷瓶便碎成無數碎片。
那漢子張大了嘴看向那碎片,而後又瞪向顧岑風,一時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你……你……”
顧岑風卻笑了笑,依舊是那副散漫的語氣。
“這可是你自己打碎的,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