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牽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從胡同末尾的小院子走出來。
小男孩左手拄着木棍,左腿似乎沒有力量,全靠木棍支撐左腿的站立。柳如青握住男孩的右手,和男孩有說有笑地走着。
他腰背挺得不是很直,像是在适應男孩的身高。雖然他一直有看男孩,卻不忘時不時觀察男孩前方道路是否平坦。
兩人走近了許多,隐隐能聽到兩人的對話。
“柳先生,我以後真能像趙先生一樣教人讀書嗎?”
“嗯。讀書并非難事,有心便可達成。教書育人,識字并非重中之重。”
“啊,那還有撒和識字同樣重要?”
“明是非,知對錯。趙先生不是也說,讀書是為知禮懂節,而非追名圖利。”他話語柔和且有力:“即使最後歸于田野,在鄉間亦能活得比旁人通透,亦能教好學者識文。”
男孩面露疑惑:“先生說的我咋不懂?爹說讀了書以後能靠寫字賺錢,趙先生也說過與先生相同的話,可我卻想像先生一樣教書,這可賺錢,也可幫到想讀書的人。”
我看男孩的表情愈發糾結,拄着木棍的手似快要跟不上右腿的步伐。
“我不曉得該聽誰的。”男孩苦惱地說。
他走到男孩面前,單膝蹲下,雙手扶住男孩的雙肩。
“不曉得就暫不去想,思慮太重會影響你的進程。家人師長固然為你考慮,卻無人能伴你長久,更不能替你餘生決斷。十年後是何種光景無人知曉。今日所思所想,未必他日可取可用。”
他摸了摸男孩的頭頂,安撫道:“少說還有十年可以盤算,不必急于一時。莫要徒增壓力。”
我看到男孩似乎點了點頭。柳如青起身回到男孩身側,牽着男孩的手,朝我走來。
他牽着男孩站下。對我說道:“許姑娘久等了。”
“沒有。”我笑着說。我彎下腰,摸了摸男孩的頭頂,“小弟弟,你好啊~”
“許姐姐好!方才還納悶咋有姑娘站這,莫想到是柳先生認識的漂亮姐姐!”男孩笑得憨厚。
“嘿嘿,小弟弟真會說話。”我擡頭笑着看了他一眼,走到男孩左側,再次揉了揉男孩的小腦袋。
沒有小說或電視劇裡的常規套路,柳如青沒有替我和男孩相互介紹,小男孩也沒有說什麼“姐姐是不是哥哥喜歡的人?”之類的話。不過也沒有多尴尬,小男孩雖然行動不便,可也還算活潑。
“姐姐為撒子去學堂?”男孩好奇地問。
在男孩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柳如青好像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麼要去春梧堂。
我滿是疑惑地看向他,看到他正低頭看着男孩前方的路。
“姐姐?”男孩叫道。
我回過神,對男孩說:“因為我妹妹也想上學讀書啊。”
“妹妹?姑娘也能上學堂嗎?”男孩更加好奇地看向我。
“當然可以了。每個人都可以讀書,讀書不是男人的特權,女人同樣可以。”
我悄悄看還在觀察前方路況的他。試圖從他的微表情看出一二,但沒有結果。
“為撒我莫見過先生向姑娘授課?”男孩歪頭看向他。
“女子雖能讀書,但學堂不收女子,你怎會見過?”他回得自然,似乎此話并無不妥。
第一次見柳如青時覺得他懂得尊重他人,對于任何人都無有色眼鏡,是一個有風度有教養的“同代人”,可他現在說出的話卻讓我感到不适。明明他沒有否定我的意思,為什麼我還會覺得不舒服?
“許姐姐?姐姐?”男孩用木棍碰了碰我的手腕。
我低頭看見男孩,問道:“怎麼了?”
“學堂不收姑……女、女子,許姐姐為撒子還要去學堂?”
我捏了捏他有點肉嘟嘟的小臉,笑着說:“不去試試怎麼知道不行?總要去争取看看啊。”
我看着街上忙碌的人們,他們大多都被陽光籠罩着,仿佛每個人都懷着對明天的期待,努力地生活着。
“人生就要不斷的嘗試探索,不能因為可能被拒絕而放棄可能存在的希望。”我低頭對男孩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所以要勇于嘗試,才可以擁有機會。”
男孩停下腳步,側過身,擡頭看向他,我也跟着男孩一起朝他看去。
他原本應該和男孩同行,現在卻慢了半步。他定在那,看着我,但又不像在看我。
他臉上沒了淡淡的笑,眼中閃爍着若有似無的光,仿佛透過我看到了他所在意的。
“柳先生?”男孩搖着和他牽着的那隻手。
他似如夢初醒般,像确認什麼似得看着我。
“你……你怎麼了嗎?”我問道。
他搖頭道:“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