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時頭發沒有輕盈感,好像貼在頭皮上,順着向下看,沒有被頭發蓋住的額頭有幾道明顯的擡頭紋。
他左手背在身後,牽動長衫的袖子往後扯,卻看不到前面衣服的扯動,因為外面套了馬甲,不對,馬褂。
他在門前停下,眼睛跟随我站起的動作移動,停留的目光看得我不咋舒服。
還記得自己的工作,我壓制對陌生人的不自在,長舒一口氣,硬着頭皮湊上去,臉挂上虛假的笑容,阻止嘴巴打架,主動招呼他:“您要不要進來坐坐?”
突然襲來的羞恥感從腳底竄到頭頂,我像常順這樣迎客十根手指都數得來,每回都張不開嘴,想要把牙嚼碎了。
眨眼的瞬間,他笑出聲來,“要不要?食來客這是不迎客啊。”
粗眉舒展,有些呆闆的眼型被笑意渲染,上彎的嘴唇似乎展現他的心情。
冷不丁忘了常順營業咋說的,我停頓幾秒,直覺他想來吃飯,決定為了老闆拼了。
我幹笑兩聲,加快思考說辭,磕磕絆絆地說:“沒有不迎客,我,我們很歡迎有客人光顧……”确定找對了方向,我越說越順:“歡迎您進來坐坐,我老闆做菜非常好吃。”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壓根沒聽我說話,目光在我臉上掃視。
我覺得沒有受到尊重。
正當我打算停止這項工作,後側傳來清晰快速的腳步聲,随即轉頭就看常順走出飯館,熱情上前,點頭哈腰地說:“劉爺!把您盼來了!咱盼着您來嘞!”
男人的目光瞬間離開我的臉,稍微低垂看向非常熱情的常順,笑得怪異,“我可不是你盼來的。”
不隻笑得很怪,我感覺他後面的跟班有在看我,我本能皺眉,略微退後一步。
“是。”常順走到男人另一側,“小的自不能有福把您招來”腰彎得很低,“您能來是小的偷來的運。”胳膊朝飯館伸,“外頭人多嘈雜,還請您到裡頭歇。”笑容滿面地仰視男人,“您到裡頭可先喝壇酒磨閑,想吃撒子同我說,我請老闆先顧上您這桌。”
看常順說不停的嘴,我不自覺看了眼裡面說話的人,感覺似乎比外面更吵。
被他叫劉爺的青年男人神情沒有任何轉變,輕輕抿了下嘴,偏過頭說:“昨兒那幾道菜不夠辣,叫你老闆多加些辣子。”
說完,他擡腿朝前走。
我看他走進去的背影,心裡疑惑不斷。
昨天他來了嗎?
在他身後的三個寸頭也跟了進去。
“得!”常順面對他們的背影依舊笑着。進門的瞬間,他忽然斜向我看過來,眼神示意,特别小聲地說:“我伺候劉爺,你快招待貴人們,莫要怠慢。”
我剛要答應,他屁颠屁颠地跑了進去,谄媚地說:“昨兒酒家送來幾壇新酒,我倒上,您品品。”
“昨兒有人來送酒?”我朝裡探頭,順勢轉身跟常順前後腳進去。
男人往裡面走,到右邊距離拿酒過道不遠的靠牆的椅子前,手伸向後面,撩起長衫下擺,右腿伸向桌後,跨坐到椅子上。
他側目似乎看伸長胳膊取酒的常順。
我在他之後也看向常順,随即走到長桌前,疑惑他要拿哪壇酒。
“我給你一好,多上幾壇。”聽男人說話,我不由轉過頭,見他側目斜視後側站立的跟班,“莫礙我眼,找座吃酒去。”
“謝主子!”
充斥笑聲的粗犷聲音讓我偏移的視線轉向男人的跟班,就看三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開朗的笑容!
他們十分感激地鞠躬,我猜如果地方夠大,他們說不定還會磕一個。
男人看來真的不耐煩,輕罵幾句,催他們趕緊走人。
懷裡抱着酒壇的常順,從長桌和牆的過道,大步走到男人所在的桌邊,滿臉堆笑地說:“真真是好酒,準保您喝得痛快。”
我側過身,伸長脖子,隐約看見酒壇上字體的輪廓,反應過來他又在詐騙。
幾乎他們走開的同時,常順拔開酒的塞子,彎腰邊倒酒邊說:“至今莫得貴人品,有幸得您嘗鮮。”
我證明,這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