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衡雖對程之言生出些許好奇,但眼下确是程氏懷孕的事情更為重要。程氏今年正月十八生下他,到現在還不滿一年。産後身子還沒徹底調養恢複就再次懷孕,短期内連續妊娠,很可能增加孕期并發症的風險。
“衡兒,你阿娘懷孕了,你很快就要弟弟或妹妹了。”蘇洵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蘇衡聽得皺起眉頭,冷着臉看向蘇洵。
“阿父,壞!”太久沒說話,加上幼兒的聲帶還未發育完全,蘇衡憋了半天,終于慢吞吞的吐出三個字,看着蘇洵的目光也滿含無聲的譴責。
蘇洵終于聽見長子開口叫他,先是大喜過望,随等反應過來,簡直要被蘇衡氣笑了:“阿父壞?你倒是說說,阿父怎麼你了?為什麼說阿父壞?嗯?”
蘇衡扭過頭,望向程氏的方向,就是不看蘇洵。
蘇洵頓覺頭痛,怎麼自家長子偏偏那麼不待見他呢。他什麼都沒做啊!
“阿娘,痛!”蘇衡用小手指着程濬的肚子,慢吞吞地又憋出三個字。
程氏和蘇洵都有點蒙,沒反應過來蘇衡的意思。一旁的采蓮左看看,右瞅瞅,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娘子,小郎君許是知道娘子方才不舒服,這是在心疼娘子呢。”還有責怪阿郎,沒護好娘子。采蓮觑着蘇洵的臉色,沒敢把後面半句話說出來。
“臭小子,知道心疼你阿娘,卻不知道心疼你阿父。”蘇洵沒好氣地說。
兩父子正對峙着,蘇衡突然感覺心髒處一陣絞痛,立刻伸手捂住心髒,眉頭狠狠蹙緊。
“衡兒!”蘇洵臉色大變,連忙抱起蘇衡,仔細查看,“哪裡不舒服?快告訴阿父。”
程氏見蘇衡捂着心口,小臉蒼白,汗出不止,差點被吓壞了。好在秦郎中還未走遠,程氏忙打發小厮把親郎中請回來。
“秦郎中,勞煩您為犬子診治一番。他似是心髒疼,一直捂着心口。”
“好。”
診小兒脈與診成人脈不同,小兒的手過于小巧,寸口部位狹小,難以分清寸關尺三部。而且小孩子可不同于成年人,會配合郎中,靜坐不動,讓郎中專心把脈。但蘇衡卻異常乖巧,雖然白着小臉,滿頭大汗,卻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伸出小手,讓秦郎中把脈。
秦郎中心下暗暗稱奇,用左手握住蘇衡的一隻手,再把右手的大拇指按在蘇衡的高骨脈上,細細診治起來。
程氏看着蘇衡強忍心痛,白着張小臉,乖乖地讓秦郎中把脈的模樣,很是心疼。她曾夭折過兩個孩子,好不容易盼來蘇衡,現在蘇衡又突發心疾,她不由湧起一股悲痛與憤懑。為何偏偏她這般倒黴,上天已經奪去了她的三娘和五娘,難道現在也要把她的衡兒奪走嗎?
若是衡兒也像他兩個早夭的姐姐一樣,沒熬過病魔早早離世,那她……程氏心中痛惜,幾欲落淚,又怕蘇洵看見,隻好強忍着。
“許是近日天氣驟然轉寒,寒邪乘心迫阻陽氣,不得宣暢,而導緻心痛。”秦郎中沉吟半晌,從醫箱中取出紙筆,寫下藥方,“我給這孩子開一道溫中祛寒,通陽破逆的桂枝生姜枳實湯,你們按方取煎服,三日後我再來複診。”
桂枝生姜枳實湯?蘇衡心中了然。這是漢代名醫張仲景所創醫方,其所撰醫書《金匮要略》中有記載。取桂枝、生姜各三兩,枳實五枚,以六升水煮至三升,分三次服下。他現在年歲尚幼,秦郎中藥方上所書藥量估計會比原方适度減少。
隻是,這藥方恐怕不能根治他的病。
蘇衡垂下眼簾,捂着心髒,感受着似曾相識的痛楚,上一輩子的陰影仿佛又陰魂不散地纏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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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幫庸醫!我兒子好好地被你們治死了!我家三代單傳,就這一個獨苗苗,别人說你們醫院名氣大,醫生醫術好,我才來你們這裡看病!結果呢?騙子,都他媽是騙子!!!”
是誰?是誰在怒吼?
“這位病人家屬,請您冷靜一下。”
“冷靜?你他媽叫我怎麼冷靜!!我就這一個寶貝兒子,你們害死我兒子,絕了我的後,害我成了我們家斷子絕孫的大罪人!該死,你們全都該死!都給我去死!!!!!!”
扭曲、破碎的夢境裡,有一道銀光閃過。明晃晃的刀尖、尖叫的人群、失序的病房……矛盾與沖突被無限放大,呼嘯而來。
“蘇醫生!!!”
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仿佛生命在作最後的絕唱,巨大的痛楚襲來,心髒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
“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