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祭酒”四個字李青棠聽也聽夠了,李景曜真是應了那句話——朝中雖無我,世間皆是我。
“故而女鞑族在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傳遞消息或是做些什麼便順理成章?”
“我們不願意的。”這時有别的族人高聲說,“我們族中隻有百人,從遠處走來實在不易,而我們原本也沒想來此處,可天意難違,大人,你們花朝的風俗我們不想明白,你們花朝人的紛争我們也不想參與,可我們才來此處沒幾年,不到搬走的時候,除非滅族,否則沒有活路啊!”
此人說話時的口音是生硬的,一聽便能知道他不是花朝人。
李青棠忽然覺得有些羞愧,就像此人說的,沒有百姓想要參與那些皇子們之間的争鬥,更不要說是外族的族民。
“他們讓你們做了什麼?”李青棠在問這些人,眼睛卻有意無意瞥向李景谌,見他稍顯平靜,李青棠便知此事他應當沒有參與。
“他們……他們讓我們藏東西。”
花朝歸花朝,女鞑歸女鞑,停戰了,各回各家去,兩隊人馬朝着石碑的方向走。走近了才會發現,那是一座有三人高的石碑,一面是女鞑文字篆刻的碑文,另一面則雕刻着一位妙齡女子,石碑很新,應當刻成沒幾年。
“這是阿妲?”李青棠站在石碑前仰頭看那女子,女子閉唇而笑,左眼輕柔似水,右眼冷冽如風,她身穿輕紗薄衣,雙手捧起一朵蓮花,蓮花花心處立着一把細長的寶劍。
栩栩如生,像活着一般。
“正是神女阿妲。”
李青棠學着女鞑族族人的動作向阿妲表達敬意:“你是說,她是你們的神女?”
那人比楊闊要年長些,看姿态神情應當在族中有些地位,他道:“自然,神女阿妲是女鞑族救世主。”
“那,墨妲鎮之名何來?”
“墨妲者,莫答也,而非莫妲,是不要回答,不是不要阿妲,外人不知内憂謠傳許多年,我們不與外人交,此事也不曾仔細言說。”
“那惑世妖姬,神人所除都是假的?”
“是,阿妲從來都是我們的神女,沒有她就沒有女鞑。”
芊蓉忽然伏在李景谌肩頭咳嗽了兩聲,引來不少人側目而觀,李青棠沒有瞧,此時她眼中隻有阿妲。
“那便有些不對了,既然沒有阿妲神女就沒有女鞑族,那麼阿妲應當活的很久才對,可我聽到的說法她是近幾年的人物。”
“那不是阿妲,那是安妲,你朝有位高官姓安,對吧?”
李青棠點點頭:“确系有這麼一個人。”
“大人口中的‘阿妲’是這個大人的女兒,名叫安妲。”
李青棠聽罷緩了緩,扭臉看向李景谌,李景谌同樣驚詫:“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安大人有一子,不足月便夭折了,後再無所出,什麼時候有了個女兒。”
李景谌都不知,那李青棠就更不知道了。
那人解釋說:“此處從前是座村落,用花朝的說法是這樣,我們來時村中隻有老人,并沒有什麼年輕人,村裡的官也不在村中,隻有每年上面下來考核時趕回來,村中大小事宜都由三位老者商議定論,我們初來時便是那三名老者征求全村老人的意願留下我們,并給了我們一大片安身之地。後來不過幾年,村裡老人便幾乎都去世了,沒有去世的也被接到了别的地方去,總之,此處荒落。”
繼續說:“我們找到縣裡,與縣令定下七十載契約,七十年内這裡将是我們的領土,隻做暫居,并未擁有,還有一點,若是花朝需要,此處還要作為南北往來的要道而款待來往信使。”
“你說了這麼多,可這和安大人有什麼幹系?”李景谌有些不耐煩。
那人瞥了一眼李景谌,對李青棠說:“你們口中這位安大人便是當初這村裡的官,他在此處養了個外室,安妲是這外室生的女兒。在女鞑族,這樣私下裡生出來的嬰孩是有罪的,倘若并未危害旁人,罪孽便輕些,而若是對他人有害,此嬰孩便罪孽深重,簡言之,他要承受父母的罪,從前便有這樣的醜事發生,那外室誕下嬰孩後因主家厭惡遂将嬰孩丢棄,神女阿妲不忍嬰孩受苦,化作女子哺育嬰孩十六載,待嬰孩成人,其父尋來說家中缺少繼承家業的孩子,恐阿妲搶奪财物,教唆嬰孩殺之,那時天昏地暗,阿妲凡身殒命,自此神女不容。”
“安妲的母親是這位安大人的外室,因貴朝有律法,不論妻妾或是外室隻要有所出便能與正妻之子女平分家财,若是一家之主偏心,正妻無權無勢,甚至會分文不得,這竟是對的。”那人歎息,道,“方才說安大人有一子夭折,那孩子便是這外室找人殺死的,後安大人正妻受不住,自盡而亡,安大人身在朝中,位高權重,他的夫人入宮見過宮中貴人,他不敢将外室擡正,隻能藏在此處,天長日久,外室瘋魔,直至茹毛飲血,瘋癫無狀,安大人又派人将她殺死。”
“外室已死,其女我族不容,花朝似也沒有容得下,隻是口口聲聲說生兒生女,不相差,正妻外室也沒什麼分别,實際上也并非如此。此女成年,委實貌美,她風韻天成,某日,一人恍惚之間竟看她有幾分阿妲的模樣,誤拜于她,自此她便自更名為安妲,日日坐在石碑之下,要我族中族人跪拜于她。”
“安妲的死是貴朝崤縣鼠災那年,我族未能幸免,鼠疫蔓延,也有族人因此喪命,但神女庇佑,我族用古籍中藥方算是捱過來了,于是她便開始四處兜賣我族秘方,以神女之名。諸般忍讓,此事萬不可能,我們在石碑前起卦,七卦為正,神女悲憫,留三卦允其生,三卦允其死,最後一卦神女收回去,不知生死,此事作罷,這才謠言四起。”
“安妲不是我等殺死的,而是安大人做的,隻因她不僅擔着神女之名四處招搖,還以安大人之女的名義與各路官差交結,她怎麼都活不了。”
這是安妲的故事,卻不是阿妲的故事,也不是“太子祭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