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周其甯不想說,但沒人會替她說:“殿下是皇上養在宮裡的雀,他妄想殿下聽話才把殿下養在故雲閣,那樣就少有人會明着往殿下身邊湊,皇後娘娘以為殿下回來能給她的兒子鋪條路,那麼除了她還有誰呢?阮筠……她從未學過對弈,但她将殿下下在棋盤之上,放在黑白之間,殿下苦惱吧?想不通吧?殿下是不是也在掙紮,可你越掙紮越無力,漸漸的你發現你沒有一條路一個決定一個猜測是對的,呵,天地可鑒,日月為證,偌大的花朝将一切髒的淨的一股腦往一個不知情的、存善的、幹淨的像片雪花似的人身上倒,花山的女兒嬌,花朝的蒼生道,如是而已。”
“起來吧,腿麻。”李青棠再次這麼說,周其甯停了停才扶着一旁的椅子往起站,但雙腿早已麻木不堪,一時間數不盡的針尖在她雙腿中生長蔓延。
見狀,李青棠上前扶了一把,好歹讓她坐下來。
李青棠并非鐵石之心無有觸動,但她早有這一想,故而倒也算鎮定:“之後呢?事情已然如此,我想知道之後呢?”
“殿下果非尋常之輩,聽到這樣的事仍能自若。”周其甯不隻是調侃還是感歎,李青棠聽罷冷哼道:“不然我要如何?尋死覓活?還是找皇上問個清楚明白呢?你或許不了解我這個人,瞧着大義凜然,張口閉口仁義,身前身後蒼生,其實啊,我膽子小的很,你說此處有鬼,第一個吓哭的定是我,我貪生怕死,來此處是為了尋一條活路,自然不會自尋死路。”
“是啊,沒人想自尋死路,除非她是阮筠。”周其甯繼續道來,“我是個不愛湊熱鬧的人,之所以太子殿下會找到我,是因為周淮安,周淮安這個人瞧着也算儀表堂堂,為臣為官似乎都還說得過去。我年歲小,輩分大,說來也是家中長輩,隻是不拿事罷了。他的功名當是他自己考來的,但我的身份卻不是選秀得來的。”
“你是家中送來的?”
“是,及笄那日,父親親自為我斟酒,酒烈困乏,再醒來我已經在教法女使手裡了。我掙紮了,沒掙過,落了兩滴淚也就如此了。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父親想給周淮安鋪路才把我送進宮裡做皇上的嫔妃。我被皇上寵幸過三回,頭一回皇上問我‘是不是情願’,我說‘是’,皇上又問我‘為什麼會不情願呢?榮華富貴享不盡’,我說‘臣妾不知’。第二回皇上讓我跪在地上給他唱曲子,我說我不會,皇上說‘不會就褪去一件衣裳’,我便褪去我披在身上的薄紗……杜護衛不必避嫌,我不在意,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你是殿下的近身護衛,有些事你知道會好一些。”
聽到周其甯說李仞讓她脫衣時杜熙看向李青棠,而腿已經要邁出去,李青棠也看過來點點頭,誰知周其甯卻叫住他,他隻好再次得李青棠示意,站回原處。
“他是刁難我,讓我唱揚州調、跳江南舞,我都不會,琴棋書畫是我所長,歌舞卻不是,他盯着我許久,而後他讓我給他講民間的故事,他說講十個故事才允許我到床上去,我講了十個。”
李青棠越聽越不是滋味,心裡重重的,胸口悶悶的。
“第三回,他問我‘太子如何’,我說‘聽聞太子殿下才情斐然,所做之詩所寫之字都是一等一好’,他又問‘旁的呢’,我搖搖頭說‘皇上贖罪,臣妾家中家法頗嚴,未進宮前幾乎不曾出過門,進宮後除了皇後娘娘那裡也鮮少出去走動,更不知太子殿下如何了’,他哈哈大笑,那晚更多溫柔,但再後來就是說說話,再沒有留宿過。”
“你不願意。”這并非一句問話。
周其甯輕輕點頭:“我不願意,或許是因我不願意,寵幸三回竟不得子嗣,說不上可惜,還少了些麻煩。”
“太子……”
“周淮安榜上有名,跨馬遊街,迎娶公主,一時之間風光無限,他不需要我再為他做什麼,甚至我要安分守己,不亂他的升官路。我以為他即便娶了公主,官位也不會太大,不想竟是鑒議院院正。殿下知道,殿下正在此位,這是個什麼位子?是天打雷劈的位子,起初我不知道,還是後來年夜宴上他跟随公主進宮叫人遞了封書信給我,我才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你是說太子早已在培植人手,羽翼漸豐?”
“不錯,但那時婉甯公主應該還不知情,周淮安要我在後宮中相助太子,他要我去找阮筠,還說宮中娘娘在高位者都有子嗣,不會為太子籌謀,而婉甯公主的母妃隻有皇女沒有皇子,他做驸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很大的助益。起初我是不願的,可他竟讓阮筠登門親自說服我,幾次三番,我到底應了,在這地方怎麼死都是死,凄凄然老死還不如做些事情,何況那是儲君。”
李青棠靜靜看着,這一次她沒有再出聲。
周其甯歎了口氣:“阮筠來我這裡兩回後再沒來過,她說我是枚暗棋,輕易不要落在别人眼中,她說靜默是我的任務,于是我還是那樣悠悠然又凄凄然地一日一日活着。婉甯公主何時知道且卷進來的我不得而知,但我能猜到婉甯公主有自己的野心,她不甘為他人所驅使,必會反水,周淮安不會想不到,他們在外面做了些事,但因太子殿下那時風光正盛,其他皇子施展不開,這些事我不大知情。太子殿下出宮後殿下回宮,阮筠去世,臨死前她讓我等到合适時機将這些說給殿下聽。”
“你和我說這些不是太子的命令,而是阮筠?”
“是,但太子和阮筠都有話留給殿下,太子的話是後來遞進我這裡的,就是殿下回宮後……不,應當是殿下從随陽回來以後。”
“什麼話?”
“太子殿下說,他不知你身邊有醫者,想你山中逍遙,入宮恐難以習慣,又怕被他人謀害,故而送你一個大夫。”
“一個大夫?”
“太醫宋祁。”
李青棠:“……”
“至于阮筠,她讓我問問殿下,如此荒唐的天下,學于憫蒼公的您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