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冬深,珠江邊的東港市卻仍細雨連綿,讓狹窄的城中村道路更加泥濘不堪。
土生土長的女房東顯然很習慣這環境了,踩着拖鞋,偏能步履如飛,晃得腰間鑰匙串叮當作響。
她的普通話相當生疏:“這間天台房很搶手的,錯過可惜喽。”
粵地腔調在樓梯間輕盈回蕩,帶來些穿進香港老電影的錯覺。
尾随其後的瘦高青年戴着口罩和帽子,禮貌賠笑,眉眼模糊不清。
他那身形若放在熒幕上,當是清新可愛的,現實生活裡卻多少顯得需要呵護,像是秋風中輕曳的蘭花。
可就是如此脆弱的“蘭花”,卻能一手拎住個巨大的旅行箱,一手還抱着個小男孩,縱然移動艱難,卻穩到令人贊歎,待到終于進了門,才得以放下箱子和小孩,有些喘息的環顧四周——
不算寬敞的城中自建房,一室一廳,勝在幹淨,最裡面那濕漉漉的露台外竟無遮擋,可以望見植着三角梅的石路。
若在有陽光的日子,定然十分溫馨。
剛被安放的小男孩很懂事,乖乖地找到個闆凳坐下,眼眸明亮純淨。
青年繞了兩圈,認真檢查過房間的水電,便痛快作出決定:“那我就租這裡了,還能再便宜點嗎?兩千五怎麼樣?”
很輕柔的聲音,是朵“蘭花”該發出來的,卻不适合這市井之境。
“你帶小孩也不容易,兩千六最少。”房東蹙眉強調,“我這可都是新裝修的。”
看房很累,帶着孩子和行李就更難。
青年果然不擅長講價:“那好,租一年,押二付一是嗎?”
聽到這話房東明顯熱情了許多:“對,合同我晚些拿來,先給個一千定金吧,我抄下水電燃氣。”
青年再度應聲轉賬,安靜等着房東寫好押金條,而後簽下姓名。
“林羽鹿……林先生。”房東在微信上添加備注,“有什麼事随時聯系,你們先休息吧。”
被喚作林羽鹿的青年颔首:“多謝。”
見房東要走,坐在凳子邊的小男孩忽然跳到地面:“阿姨再見!”
“真乖,你叫什麼名字呀?”女房東因孩子的禮貌而有點不好意思,似乎愧疚自己方才忽視了他,頓時浮出笑意,“等下給你帶糖果來好不好?”
小男孩一闆一眼地回答:“謝謝阿姨,我叫林亦森,今年三歲半,您可以叫我小森。”
見兒子如此表現,青年略顯欣慰,順勢和房東寒暄過幾句,方才送走對方關上門。
帽子和口罩在疲倦中被緩緩摘下,他竟露出銀白的短發和過度白皙透亮的脆弱皮膚——是毋庸置疑的白化病症狀,無論現身何處都會引發關注。
然而小森習以為常,靠近後可憐巴巴地眨眼:“爸爸,我肚子好餓。”
林羽鹿本在翻看手機,聞言商量:“今天做不了飯,帶你吃飯店怎麼樣?東港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小森雖年幼,語言表達卻格外清晰,顯然相當聰明:“真的嗎?都有什麼美食呀?”
青年語塞。
其實他從未來過東港,全因這是暗戀對象的家鄉,才潛意識裡認為算相當熟悉的地方。
琥珀色眼底的恍惚一閃而過,林羽鹿低頭微笑:“我們去看看就知道啦。”
孩子立刻開心舉手:“那就出發吧!小森為您導航!”
*
說是飯店,其實不過支着棚子的路邊攤。
好在熱氣騰騰的粿條和牛雜依然讓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林羽鹿漸漸放下心來。
進食的時候總得摘下口罩,他異于常人的長相引來不少打量。
其實林羽鹿早就習慣了,隻因不想讓孩子感到自卑,故而試圖遮遮掩掩。
畢竟白化病的症狀并不是他身體最特别的地方,比起無法被世俗定義的性别,隻是看起來與衆不同,實在算不上值得擔憂的問題。
好在後者如今已經幾乎無人了解,而親自了解過的男人……
林羽鹿忽然握緊湯匙,強迫自己别再去想。
正在此時,一直播放當地新聞的小電視被食客換成了娛樂資訊。
“影後羅伊新電影《分身》即将上映,昨日媒體首映禮可謂衆星雲集,天華娛樂總裁秦世也應邀出席,這是他上任後首次與……”
秦世。
四年未再提,但恐怕真過四十年也忘不掉的名字讓林羽鹿瞬間擡頭。
電視又小又遠,着實看不清細節,可恍惚瞧着屏幕上衣香鬓影的輪廓,仍很容易就能明白:那對他來說,是個無比遙遠、高不可攀的世界。
小森童稚的疑惑打斷遐思:“爸爸,你怎麼不吃呀?我已經快吃飽啦。”
林羽鹿回神,重新溫和地望向兒子:“沒事,那你等等我。”
話畢他便匆匆解決起面前的清撈粿條。
被勾起回憶的滋味不好受,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自從有了小森,林羽鹿就不太挂懷其他事情了,包括那個曾把他迷到神魂颠倒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