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是且蘭城的正城門。
且蘭是牂柯郡的郡治所在,所以城門還是有些規格的。
但常安也沒顧得上細看。既然他家丞相說了要去找那棵樹,那他當然得負責數步子。
牂柯郡多山,且蘭城卻在一個山坳裡,地勢平坦,入城門就是主道,街道相當平直。
西行二百五十步,再往南轉。
常安數到三百零七步的時候,常定停下了步子。
常安一擡頭,隻見迎面一座氣派的官衙,正中一塊鎏金匾額,上書“牂柯府衙”。
常安張大了嘴巴。
郡守府!
“先生看起來不怎麼吃驚?”常定問。
“唔。”百裡恭道,“雖然不怎麼吃驚,卻有些傷腦筋。”
常定點頭:“是,郡守府,可不大好進。”
雖說遠在偏鄉,但郡守畢竟是二千石。這郡守府,等閑人還真進不去。
當然了,百裡恭是當朝丞相,金印紫绶,百官之首。何況他還有“相父”的身份。但凡在成夏國境之内,他百裡恭想去的地方,本沒有進不去的。
可問題是,他現在在微服私訪。
“要取先生的印绶出來麼?”常定問。
取了丞相印绶出來,還怎麼微服私訪?
百裡恭在心裡搖了搖頭。
他知道常定是不怎麼贊同他微服私訪這個主意的。
他身負一國重任,不該輕易置身險境。這道理,他自己又何嘗不知?
可南黎這事兒,不好辦。
南黎王反。朝廷收到的奏折,一半說,南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黃屋左纛,久有不臣之心。當大軍剿滅淨盡,務使不留後患。
另一半說,邊境官吏盤剝過重,不但私自加收了很重的賦稅,還掠人為奴,又用酷吏重刑,緻使南黎人嫁妻賣子。這才導緻南黎造反。此番當以優容安撫為主,收心為上。
南黎自前朝起,就已奉中原朝廷正朔。叛是絕不能由他叛了去的。
這反當然是要平的。
成夏多事之秋,也不能讓後院不甯。
所以百裡恭帶軍出征。
但到底是攻城還是攻心,是剿為主還是撫為主?兩派在朝堂上吵得快要冒煙兒。
南黎去京城三千裡,又路途險阻。實際情況到底如何?不親眼看看,百裡恭也做不了決定。
于是,成夏大軍開拔三日,他們的百裡丞相已然金蟬脫殼,先行微服前往南黎。
所以微服私訪這事,還非行不可。
隻是他也沒料到,到且蘭城的第一天,就在城外的飛雲崖上,遇到了南黎王。還因為玄犼被識破了身份。
不過無妨,他這“私訪”本就不是為着訪“外”,而是為着訪“内”。
南黎王那裡被識破了身份沒關系。在郡守府亮出身份,那這微服私訪可就徹底沒戲了。
那就隻能想别的法子了。
“常定,取長史的書信。”百裡恭道。
“是。”常定不情不願地應着。
丞相府長史,官隻千石。但百裡丞相府的長史,成夏國境内,多大的官都得給個面子。
“給常安,讓他拿着去扣門。”
常安接了書信去了。
常安扣了門,有門房的接了書信進去,不一會兒,就有管事的出來。
管事與常安說話,神态看起來也頗恭敬。
沒料到,幾句話後,常安卻是擺了擺手,又讓管事的進去了。才又轉回百裡恭他們這邊來。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常定走回來,朝百裡恭道:“先生,那棵樹,您大約是見不到了。”
常安覺得有些奇,問:“怎麼地?丞相府長史的書信,牂柯郡府是要拒之門外?”
“那倒不是。隻是,郡守府的管事說,他們家郡守今日有訪客。”
什麼訪客也越不過丞相府去吧?
常定正想說點什麼,百裡恭卻先問了:“誰?”
“越隽郡守。”
百裡恭皺眉。
常定吃驚:“陳謙?他不好好守着越隽,這時候跑來牂柯做什麼?”
南黎占地千裡,南黎王這一反,不單是牂柯,越隽也成了邊界了。越隽郡守這時候不守着地方卻出來串門子?那可是得寫進戰報的事。
而且眼下,他們又有了個新麻煩。
成夏實行計吏上奏制,郡守不用進京述職,所以,牂柯郡守不認得丞相。然而,越隽郡守陳謙,因是太後宗親,進京赴過宮宴,是見過百裡恭的。
常安機靈,見過一面的人,就過目不忘。郡守府管事一說越隽郡守在,他就記起這茬兒來,趕緊找了個借口先推脫了。
這才來請他家丞相的示下:“先生,我們還進去嗎?”
顯然,他家丞相認為微服私訪這事兒很重要。
但如果要找那棵樹,就得暴露身份。
“先生,再不然,就别管那棵樹了。”常定見勸不動丞相拿出印绶來,就索性勸勸這一項,“誰知道那南黎人到底想做什麼?”
誰知道那看起來就很邪門的南黎王,忽然心血來潮,要牂柯郡府裡一棵樹上的樹葉子做什麼?
指不定沒安什麼好心。
百裡恭還沒說什麼呢,他心裡那獸就又伸出爪子,重重地拍了他胸膛一巴掌。
“啪!”
這巴掌拍得重的,百裡恭一時錯覺他胸膛裡都要有回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