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恭是真挺淡定的。因為玄犼居然趴他心籠裡沒動。
隻除了尾巴在不停地掃來,掃去,掃來,掃去……之外。
尾巴那點兒動靜也不大,百裡恭就當它不存在了。
懶得管它。
淡定地喝完茶,等常定結好賬,百裡恭就帶着兩人沿着街市往前逛了逛,走到一個布莊前。
擡眼見着門楣上布莊的商号,寫着“來布吉”。
“噗!哈哈哈!”常安指着那商号笑出了聲,捧着肚子笑道,“這布莊的老闆一定是個急驚風的性子。”
常定也看見了,忍不住也笑了笑,道:“是啊。不然也不至于取個店鋪名字也要叫‘來不及’。”
百裡恭似乎也頗覺這鋪名有趣,腳步一轉,走了進去。
店夥計挺熱情地迎上來:“幾位公子可是要看看布匹?”同時目光微微地将三人打量了一下:穿得都不紮眼,不窮酸,也稱不上奢華;但這形容氣度,怕是不好小看了。因此,微笑着把人往裡側讓,“我們布莊最好的貨,就都在這裡了。”
百裡恭走過去,挑了一匹看了看,問:“這是尹京緞?”
“是。公子好眼光。”
“多少價?”
“一匹四百文。”
“這樣京緞在京城也要賣三百五十文。從京城進貨路途遙遠,你們布莊這價格也算很公道了。”
店夥臉上笑容不變,答:“是,我家布莊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既如此,我想看看本地的布品。”
“不知公子是指哪種?”
“上品的哀牢白疊。”
店夥的臉色這才微微怔了怔,答道:“哀牢白疊得之不易,價格可不便宜。”
“隻要品相好,物有所值就行。”
“公子想要多少?”
“多多益善。”
“公子請稍候。”店小二留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去了後堂。
常定和常安兩兄弟站在那裡面面相觑:他們家先生這是要打算改行做布匹生意了?仗不打了?丞相不做了?
沒多會兒,店夥出來,向百裡恭恭敬道:“公子要做的是大樁生意,我們店東家請裡面說話。”
常定一聽這話,習慣性皺眉就要攔:這不安全。
百裡恭擡手示意無礙,帶兩人跟了進去。
店鋪後頭竟有不小的一個院子,店夥帶着他們順着連廊到了東廂,就說前面鋪子還要人守着,告退了。
常定警戒了些。但倒也沒有太緊張。他一個武人,不太看得懂,但這個院子給了他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熟悉的,輕松的感覺。就好像到了這裡,你就會忍不住想要伸個懶腰什麼的,那種感覺。
踏進東廂,打眼便見一人坐在軒窗下,一身白衣,一個人在下着棋。
這,不太像個取鋪名也要取“來不及”的急驚風啊。
急驚風可沒法兒自己跟自己下棋。
然後那人聞聲擡頭,見了百裡恭,這才立起身來。
竟是個清風朗月般的人物。
完全不像一個商人。
他看向百裡恭,眼裡先有了一抹溫暖的笑意,才開口,道:“長敬。”
這下,常定是真的怔住了。
“長敬”是百裡丞相表字。如今丞相居百官之首,身在高位,連皇帝陛下本人見他都要尊稱一聲“相父”。丞相的這個表字,常定跟在他身邊多年,是真沒聽幾個人叫過。
百裡恭也回了一笑,道:“子郁。”
“萬彥萬子郁!”小孩兒常安忽然出乎意料地插嘴道,“您是雲隐先生?”
萬彥微笑,點頭:“是。我就是萬彥。”他走近前來,在常安跟前蹲下,問,“可是,你這麼大丁點兒小鬼頭是怎麼知道我的?”
他的話有些調侃,這要換了另一個不相幹的人跟常安說“你這丁點兒大小鬼頭”,常安能跟他跳腳。
可是萬彥的聲音很溫暖,常安一點也不介意被這聲音調侃。
事實上常安還挺樂意跟他說話的:“先生讓我讀了您寫的《南黎風物志》。”
萬彥立起身,看向百裡恭。“你就讓這麼大一個小鬼頭,讀了一本拿來茶餘飯後消遣的閑雜書,就這麼跟着,然後你就這麼白龍魚服地來了南黎?”他說,滿臉擔心地不贊同。
确實是太冒險了啊。
常定在心裡連連點頭,頓時對這位雲隐先生有了加倍的好感。
還有敬意。
皇上都不敢拿這種語氣跟丞相說話。
常定正肚子裡嘀咕着呢,百裡恭卻轉向了他,道:“常定将軍這麼大個人也在這兒呢,莫非你看不見?”
萬彥看了常定一眼,仍然向百裡恭道:“他再厲害,雙拳難敵四手。”又再看向常定,賠禮道,“失禮了。将軍勿怪。”
“不敢。”常定連忙上前見禮,“常定見過雲隐先生。”
萬彥虛扶了一下,道:“我一介草民,将軍不必多禮。”
小孩兒常安瞅了空,扯了扯萬彥的袖子,插嘴說:“雲隐先生,《南黎風物志》不是閑書。它很有用。”還幫他捉到了林蜃呢。
萬彥有些繃緊的臉終于又笑了,重新矮下|身來,問常安:“小鬼頭,你很喜歡那書?”
常安點頭。
萬彥指了指一旁的書案上:“那裡,有幾篇增補的稿子,是你看到的書裡還沒有的。”
常安的眼睛立刻亮了,像看到了骨頭的小狗兒一樣。
萬彥由不得揉了揉他的前額:“自己去看吧。”
常安高興壞了。但還是記得向他家丞相請示了一下。
百裡恭點了點頭。常安就朝書案那邊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