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彥看着他幾乎是蹦跳着奔過去的小小身影,朝百裡恭道:“這麼有靈氣的孩子,跟着你熏些爾虞我詐的官場氣,學些俗不可耐的仕途鑽營,可惜了。沒得糟蹋了一個好苗子。不如,你将他送給我做學生,讓他拜在我門下?”
“他既已叫我先生,自然是已經拜在了我門下。”百裡恭好笑道,“你要收學生,不會自己找麼?”
萬彥沒接他這話,卻是問道:“長敬可知,這小鬼頭的獸靈會是什麼?”
不是“是什麼”,而是“會是什麼”。因為常安還沒有獸靈。
常安還沒有獸靈,他卻能看出常安會有什麼樣的獸靈。
常定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難道這個雲隐先生能未蔔先知?
百裡恭搖頭:“我又沒有一個白澤做獸靈,能在一個人的獸靈現形之前,就看出它是什麼。”
常定心裡一驚。
這位雲隐先生的獸靈竟是神獸白澤?通曉萬物、識得一切靈物精怪的白澤?
難怪他能寫出《風物志》那樣的書。
也難怪他能與丞相齊名。
常定是武人,又平民出身,不大留意高門顯貴們津津樂道的名士風流那一套。但此時他也想起來了,連他都聽過的一則傳言。
百裡丞相未出仕時,居攬碧澤;雲隐先生萬子郁,居談岫山。二人皆天資英縱,博學明識,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能,還都有不世出的獸靈,還是多年相交的好友,因而被并稱為“湖山雙隐”。
時有謠諺:湖山有雙隐,一人出,天下靖。
廣為流傳。
後來,先帝在攬碧澤畔遇百裡丞相,一番傾談之後,當即拜為上賓。
談岫山上的雲隐先生聽聞此事,當即道:“天下有長敬一人嘔心瀝血足矣。容我且赴逍遙。”
竟收拾了行李從此遊曆四方去了,再也無人知道他的蹤迹。
誰能想到他竟窩在南黎的邊鎮裡,還開了一家布莊?
這雲隐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
從某種角度說,也确實不愧是和百裡丞相齊名的人物了。
如今,這樣一個人物正指着他的幼弟,說:“這小鬼頭的獸靈是……”
百裡恭或許還沒怎麼樣,但常定的耳朵是已經豎起來了。
“我不告訴你。”萬彥卻賣起了關子。
百裡恭聲色不動道:“無妨。至多不過再等個三五年,也就知道了。”
萬彥無趣道:“那倒也是。不過反正你是撿到寶了。”
百裡恭未置可否。
與時下的風氣不一樣,百裡恭看一個人,不看他是否出身世家大族,也不怎麼在意他的獸靈品類高低。
獸靈是由人的心志所生。而非反過來由獸靈來決定人的品性資質如何。
他會讓常安拜入門下,是因為常安本就聰穎非常,又加秉性純良,是個好學生,而與常安是否會有一個極等獸靈,并沒有什麼關系。
百裡恭轉移了話題:“說到你的《南黎風物志》,正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萬彥聞言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想問鬼臼的事,對吧?”
“此事說來話長。”
萬彥讓人上了茶,與百裡恭兩人坐定了,慢慢聊。
“這件事絕對有蹊跷。我在南黎這麼些年,也見過那鬼臼幾回。那東西醜是醜了些,”萬彥對着茶杯,皺了皺鼻子,“而且性格還頗為暴躁。但,如果人不主動去挑釁它,或者強行占了它的地盤,它通常并不會襲擊人。”
“那它是真能吃人嗎?”已經将那幾頁增補稿看完了的常安,這時也過來一旁在聽着,就開口問。
“真能吃人。”萬彥完全不怕吓着小孩子,肯定回答。“不過,它似乎也并不偏愛吃人,大概,是覺得人的味道它并不特别喜歡。”
常安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氣:“那是好事。”
萬彥被他逗笑了,笑道:“是好事。”随即又斂了神色,向百裡恭道,“所以,這段時日,且蘭城小孩失蹤的事,一定是有蹊跷。”
百裡恭沉吟道:“依子郁所見,事情的真相會是什麼?”
萬彥約略猶豫了一下,方道:“雖然這其中還有許多疑點我沒有想明白,但是,我懷疑,有人在飼養鬼臼。”
“目的是什麼?”百裡恭問。
“不知道。”萬彥答。
“為什麼要用小孩子?”百裡恭又問。
“不知道。”萬彥又答。
百裡恭不問了,隻看着他。
萬彥無奈笑道:“我說了還有許多疑點沒弄明白的。”又再次斂了神色,道,“但是,你知道的,我有白澤。”
如果是他的獸靈白澤告訴他的,那麼,這件事就極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那些疑點……
“這件事,我本來就在查。有任何進展,我會叫人通知你。”萬彥道。
百裡恭點了點頭,到底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此事恐怕不簡單,你自己萬事小心。”
萬彥眼裡又含了溫暖的笑意,道:“有白澤在,天下沒有能傷得了我的靈物精怪。”
百裡恭似乎并不大待見他這有恃無恐的樣子,冷言道:“這世間,人比怪物危險得多了。”
萬彥卻是笑着點頭應下來了:“是是,丞相大人,我知道了。話說,你這次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鬼臼的事?”
百裡恭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借你的易容之術一用。”
聽到這個,萬彥原本還帶笑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這白龍魚服的,本來就危險得很了,你再易個容,若被有心人窺出什麼,起個不好的心思,街邊随便拿個潑皮無賴的命,就能換了你的命。”他冷哼一聲,“你若因此有個什麼,成夏百年基業毀于一旦,這千古罪人之名,我可擔不起。”
百裡恭傷腦筋地揉了揉額頭:“你當真不肯借?”
萬彥作了個眼裡沒有笑意的笑容,道:“不是我不肯借。我久已疏于此道,這裡沒備工具,我也手生得很了,做不了。”
說完,他兀自端了茶杯飲茶,看起來已經是一個在考慮端茶送客的姿勢了。
“可是,”百裡恭悠悠道,“我應了一人的月升之會。”
“噗!”萬彥一口茶嗆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