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玄犼沒有動靜。
他的心海裡陰晴不定,玄犼很有眼色地沒給他找事。
或是,連它也已經覺察到了什麼?
有哭聲。
再走近些便聽得更清了,是那種已經不顧忌一切了的嚎啕大哭。
百裡恭停下了腳步。
他倒沒聽出這是誰的聲音。畢竟,人在嚎啕大哭時聲音難免要與平時說話的聲音不同。
但能在郡守主屋這麼放肆嚎哭的人,大抵隻會有那一個——牂柯郡守林盛。
而能讓他哭到如此肝腸寸斷的,則極有可能是……
常安小小年紀卻聰明穎悟,大約也已經想到了這一層。
他也停下了腳步,甚至不自覺地往百裡恭身邊縮了縮。
他這個年紀,也沒必要就非得直面這個。
百裡恭已經打算開口讓常定帶他留在外面了。常安卻扯了他的袖子,說:“先生,我們進去吧。也許他們需要幫忙。”
百裡恭看向常定。
常定點了點頭,一隻大掌輕拍了下幼弟的後腦勺,上前一步,推開了門。
那哭聲就更大了。大到能讓人心裡一顫的地步。
人類的情感畢竟是相通的。
果然是林盛,就那麼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手中抱着他的幼子,大聲痛哭。
那個剛剛在荷池邊像一個炮仗一樣橫沖直撞的精蹦孩子,此刻卻像一個布紮的娃娃,手腳都在,隻是沒了生命。
常定還是上前幾步,蹲下|身,仔細查看了一下孩子的情況,然後站起來,對着百裡恭和常安他們搖了搖頭。
百裡恭伸手捂住了常安的眼睛,對已經走回來的常定說:“你先帶常安出去。”
“可是……”他一走開,丞相身邊就沒人了。現在這屋子裡人多且雜,還有那害人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已經走了。
常定有些猶豫。
先生微涼的手指遮住了光線,常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眨掉了眼中的水意。又伸手拉住了先生的袖子,輕聲說:“先生,我想留下。”
百裡恭放下了手,轉身看向他。
小孩兒常安與成夏朝最具威嚴的那雙眼睛對視,竟毫不退縮:“我想知道,是誰害了‘小肚子’。”
他和“小肚子”其實并沒有什麼特别深的交情,他甚至連“小肚子”到底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他們隻是一起玩過一會兒的玩兒伴而已。
但是……
常安紅着眼睛,看着他家丞相,眼裡不知怎麼地就又挂上了淚。
百裡恭與他對視片刻,神色沉肅,道:“那你便留下吧。”
于是三人一起留了下來。
但他們并沒有插手。
沒多久陳謙趕了過來。陳謙為人雖有些倨傲,做事卻相當得力,他打眼見着林盛這般模樣,郡守府又裡裡外外亂作一團,二話沒說,就把管事的都找來,一件一件吩咐下去。
很快,郡守府加強了守衛,主屋裡方才伺候的人被聚在了一起以備詢問,陳謙才走過去,把林盛扶起來。
林盛已經沒哭了,他坐在地上,抱着幼子,不肯起身,也不肯撒手。陳謙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才終于肯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将幼子抱到了床上。
陳謙又跟他說了些什麼,百裡恭他們離得遠,聽不清,隻隐約聽着提到了郡守府小姐。
是了,陳謙是說過來商議兩家兒女親事的,林盛的幼子顯然還遠不到論婚嫁的年齡,牂柯郡守府應該還有一位待字的小姐。想是陳謙讓人攔在了别的房間等着,沒讓她過來。
陳謙終于扶着林盛出了房間。多半是送到林盛女兒那裡去了。
陳謙那麼一個世家出身最重禮儀臉面的倨傲之人,面對這樣的林盛,竟沒有絲毫地不耐煩。
百裡恭想。這麼看來,這兩人的關系,竟比他原本以為的,要好上許多。
不一會兒,陳謙回來,吩咐了請仵作,也吩咐了準備小公子的後事,才走到百裡恭他們面前:“按律,既有命案,涉事人等都需查問。還請幾位暫留西廂。”
百裡恭點頭。
陳謙又看了常安一眼,直接吩咐了一隊侍衛跟着他們——是看管之意,同時也是護衛之意。顯然,陳謙也認為,這害人的無論是人是鬼,目标就是小孩子。
侍衛得了令,守住了西廂小院的垂花門。
院子裡也已有人分班巡邏。
更交二鼓。讓常定先陪着常安去休息,百裡恭坐在燈下,執了一卷書。
卻許久沒有翻頁。
南地花木繁盛,正是橙花和栀子開花的季節,山間崖頂也好,富家小院也好,哪兒哪兒都能時不時聞到一陣沁香。
這會兒月下人靜,那香氣越發地不絕如縷。
這香氣潔淨卻蓬勃,倒是挺得百裡丞相的喜歡。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理着今天發生的這些事。
萬子郁的白澤告訴他,應該是有人在飼養鬼臼。
飼養一個會吃人的妖獸,不是一個尋常百姓的人力物力能做到的。而那南黎王又非常清楚地暗示了,郡守府裡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所以,百裡恭首先懷疑的人當然就是牂柯郡守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