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虎毒不食子。
何況林盛的性格出乎意料地非常地表裡如一,軟弱,庸俗,淺薄,充滿市井的人情味,凡夫俗子一個。
但不壞。
就他那性格,就壞也成不了什麼大事。
第二個值得懷疑的人自然就是忽然到訪的越隽郡守陳謙。
先不說他在這種微妙的關頭跑來談親事。他一個世家大族出身,怎麼會同意與普通富戶出身的林盛聯姻?就很可疑。
但是,由他方才的表現來看,他與林盛應是早就有很不錯的交情。這兒女親事,竟不是什麼臨時扯出來的利益聯姻,而是久已有意的親上加親。
雖然那兩個天差地别的人一開始到底是怎麼結下這交情的,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麼現在,有最大嫌疑的就成了……
“喂!穿黑衣服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百裡恭聞聲擡頭,一個矯健的身影從他的房間窗戶翻了進來,落在他面前,然後擡眼看向他。
燭光燈影裡,他的綠瞳,漂亮得驚人。
玄犼幾乎是在撞擊着他的胸膛。
他原本以為它已經學得安分了。原來它并沒有。
百裡恭無情地伸手将它按回了籠子裡,“咔擦!”加了一把偌大的鎖。
“剛才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那南黎王問。
“一些事情。”百裡恭答。
這回答過于敷衍了。
旃煥看着他,不說話了。
再被這雙綠眼睛這麼看下去,他心裡的那頭獸就要造反了。百裡恭現找了個話題:“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他仍然用着萬子郁給他易容的那張臉。但似乎,早在荷池邊,旃煥就一眼認出了他。
也許,雲隐先生的易容術并沒有他自以為的那麼神乎其技天衣無縫?
綠眼睛眨了眨。“不是有那個小娃兒在麼?叫什麼常安的?”
這是個很有道理的答案。但是,不是真正的答案。
南黎王不想告訴他真正的答案。
百裡恭的聲音冷下來:“常安今日差點遇險,在你指定的那棵樹上,在你說的月升之時。”
旃煥看了他半晌,然後說:“你讓他替你去摘那片葉子。”
雖然南黎王語氣神情都挺正常,但這話不知為什麼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指責。
指責什麼?
他是答應了拿那片葉子給他沒錯。可他一朝宰臣,天子相父,難道還要讓他自己去爬樹摘葉子?
百裡恭不理他這指責,徑直道:“别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知道。”旃煥相當無所謂地說,“你懷疑,今晚郡守府發生的事情,是我搞的鬼。”
“我的懷疑沒有道理麼?”百裡恭盯着他,問。
“那要看看你都有哪些道理了。”
“赤豹馭風,對嗎?”
“唔,”旃煥含糊地應了一聲,勉為其難,“可以這麼說。”
“常安遇險,然後是林小公子遇害,在這兩件事發生的中間間隙裡,我見到了赤豹。你在那兒。”
“其實我沒趕上。”旃煥說,“不過,我說這話也空口無憑。”
其實就算他真的在場,也不能說那件事就是他幹的。隻不過他出現的時機過于巧合,百裡恭會懷疑他,合情合理。
“還有,這麼多孩子失蹤,誰要這麼些孩子去做什麼?但也許,孩子本身并不是目的。”這,才是百裡恭不得不懷疑南黎王的重點,“也許,孩子失蹤引起的民怨沸騰,才是幕後主使真正想要的。”
扯旗造反準備開戰的南黎王撓了撓自己的下巴:“這麼說,這狀況看起來好像确實是對我有利。”
百裡恭似乎并不為他的動作和話語所幹擾,兀自下了結論,“目前為止,你的嫌疑最大。”
旃煥想了想,沒有駁他,反而問:“如果真的是我做的呢?”
“那麼,”百裡恭道,“恐怕我就要請南黎王退位讓賢了。”他說這話時,隻稍稍正了辭色,便成了一副凜然為公的模樣。
他這樣一幅模樣,怕是能在金銮殿上公然議論天子廢立的。而且群臣大約還不會覺得有哪裡不對。
旃煥想。換了别人敢這麼做那就是亂臣賊子。但如果是百裡恭,說不定史書還要給他稱頌一個伊尹再世。
天底下竟然真有這樣的人!
旃煥笑了。
他忽然逼近一步,與百裡恭咫尺相對:“你說目前為止,我的嫌疑最大,這事兒很可能就是我做的。可是丞相,”他壓低了聲音,“你不願意相信,對不對?”
百裡恭沒說話。
旃煥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你不相信。”笑意在他的眼眸裡泛起碧波,“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就因為這雙眼睛,像極了他記憶中的攬碧澤,春日晴朝,風柳飛花,魚潛鶴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