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除了精怪還有比精怪更可怕的人呢!
再何況,丞相要單獨去見的還是敵軍首領。
常定想抗令。
但百裡丞相用這樣的語氣下令的時候,整個成夏朝就沒有一個人能抗令。
夕陽漸落,斜晖滿山。
今日晴好,月色想必會很不錯。
相約“月升之會”的情人們大約會有一個很浪漫的夜晚。
也許南黎人的月神真的會特别照看他們的月升之會也說不定?
等等!丞相來赴的可也是一個月升之會!
那丞相跟南黎王會……
武将常定在夕陽斜晖的照射下,通紅着臉,不敢再想下去。
他或許還是不跟上去的好。
武将常定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黃昏是一天中最美的時辰之一,然而卻也很短暫。
美麗的東西大多數都很短暫。
所以才更加讓人留戀。
百裡丞相此刻想到這個,倒不是他忽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而是夕陽已經落下,月亮眼看就要升起,而那人說了:“過時不候。”
那可是說扯旗造反就扯旗造反的人。
他既說了過時不候,有可能就真的過時不候。
南黎王那性子,也真的是很……
“紮手。”
百裡恭輕歎一聲,給人下了個并不太好的評斷。
腳步卻是加快了些。
崖上不知哪裡生着橙花和栀子,在黃昏的熏風裡飄散着清香。
夾雜着清香的風中傳來了歌聲。
那歌聲與那人說話的聲音卻有些不同。他說成夏官話時聲音如泉行石上,但此刻用着南黎話的歌聲,卻如同泉水釀成了酒,清而冽。
百裡恭不會南黎話,但于音律一道上尚算精通。
那是一首相當空靈又略帶蒼涼的曲子。
沒有一絲纏綿之意。
應當不是“月升之會”的标準曲目。估摸着也沒有哪對兒情人赴“月升之會”會唱這樣的曲子。
但并不妨礙它好聽。百裡恭靜靜地立在他身後,聽他唱完,直到餘音都盡數飄散于黃昏的林間,才開口,問:
“你唱的是什麼?”
“一首曲子。”旃煥答。
這似曾相識的過于敷衍的回答……
果然紮手。
百裡恭心底裡默默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攤開了手掌:“你要的葉子。”
旃煥卻看都不看那片葉子。
“你不懷疑我了?”他隻是問。
“我知道小世子的事情了。昨日我不該懷疑你。是我的錯。”百裡恭态度良好。
年輕的南黎王卻隻微微垂下眉眼,“不,那樣的情況下,你懷疑我是應當的,并沒有什麼錯。”他說。
很通情達理的話,隻是語音卻有些止不住的低落。
他今日精神不大好的樣子。明明是個火焰般的人物,就該永遠光芒明亮才對。
百裡恭忽然說:“我看到那樹上刻的字了。”
旃煥訝然擡眼看他,然後這才終于看向他掌中的那片樹葉:“你自己爬上去摘的?”
“我自己爬上去摘的。”百裡恭說。
他抛棄了他一朝宰臣威嚴持重的形象,半夜三更,狼狽地,爬了一棵樹。
旃煥唇角微微翹起,臉上才總算有了些笑意。
“先生爬樹的樣子,我竟然沒看着,真可惜。”眼底也有了一點惡作劇的笑意閃動。
嗯,比剛才好多了。
于是百裡丞相也不計較被敵軍嘲笑了。
他将手掌遞近了些。
旃煥這才将那片葉子拿了過去。
“那樹上刻的是你的名字。”百裡恭語氣肯定,“很多年前刻下的。”
時日過去,樹木生長,字迹會随着樹幹的紋理被拉扯變形。
但那個“煥”字還是很容易辨認出來的。
甚至,不知為什麼,百裡恭覺得,那字迹都有一種熟悉感。
看那樹紋生長變形的程度,估摸着那字迹刻下的時間得有……
“十年?”百裡恭問。
若是十年前,旃煥才十來歲,和常安差不多大的年紀。小孩子的字筆鋒稚嫩,可能總有些相似之處。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疑問是:
“為什麼十年前,你的名字會刻在牂柯郡府的那棵樹上?”
旃煥沒有回答百裡恭的問題。
南黎王看着手中的那片樹葉,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然後,他擡頭看着百裡恭,問起了另一件事:“你問過我是怎麼認出你的?”
百裡恭點頭。他确實問過。但南黎王沒有給他真正的答案。
而在現下這個奇怪的時機,南黎王是因為想要轉換話題,所以決定給他真正的答案了?
但說扯旗造反就扯旗造反的南黎王旃煥,卻似乎還是猶豫了猶豫,才終于說:“我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
百裡恭難得地沒聽明白,他有定時沐浴,他也從來不用薰香,他哪來的什麼味道能讓人大老遠就聞……
百裡恭臉色一變。
運籌帷幄的百裡丞相,已經有很多年,不曾如此色變過。
因為再明顯沒有,南黎王旃煥說的不是什麼熏香,也不是什麼别的味道,而是……
他的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