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聽筒聲音放到最大,錄音被迫附加了模糊的噪點音,搭配着鼻息濃郁的消毒水味,被混合出了不可言喻的意味。
“……..小土……”
“……..溫程……..”
“…………..…..”
“……..阿母……..”
兩分半的錄音,到這處,戛然而止。
“阿母?”蘇賀年拿回手機,在呆愣的遲霧面前晃了晃手掌,确認他回過神才接着說:“你管伯母叫阿母啊,之前怎麼沒聽你叫過?”
頓了頓,蘇賀年又頗為稀奇地說:“‘阿母’這種叫法乍一聽感覺怪别扭的,總覺得這樣叫就顯得敬比愛要多。”
遲霧怔怔地盯着他的臉。
蘇賀年被他盯得發毛。
遲霧這小子不能砸着腦袋砸傻了吧?
蘇賀年往後退了退,手摩挲着下巴,開始盤算做什麼食譜來給遲霧補補腦。
等了好半晌。
遲霧還沒反應。
蘇賀年覺得這事兒真有點兒嚴重了。
遲霧不能成傻子了吧。
蘇賀年豎起兩根手指,問:“這是幾。”
遲霧看着那兩根要彎不彎的手指頭,沒動,也沒答。
蘇賀年心一緊:“完了完了完了。”
他連忙往後退,“我回家給你準備補腦湯啊,你在這兒乖乖等着,我一會兒讓溫琳來陪你啊,你别亂動啊!”
蘇賀年的身影遠去。
校醫從潔白帏簾後走出,但他沒注意呆坐着的遲霧,而是直接往外走,像是急着去外邊救臨時出事的學生,手上拎着工具箱,急匆匆地走了。
腳踏出門,到底是道德規範勒使他又往回收了半步,探着頭朝遲霧囑咐了句:“如果腦袋疼得特别厲害就接着睡一覺,你這次大概率也是斷藥後遺症。”
說完,他徹底走了。
校醫室重歸死寂。
遲霧這才有了動作。
他緩慢地轉過身,朝着遮擋在兩張病床之間的帏簾看去。
死靜垂直的白帏簾上隐隐能看見一團黑灰色的影子,那團影子一動不動,恍惚間像是不經意沾染上去的污漬。
藥液順着血管一點點輸送到體内,屬于液體的寒意也一寸寸将骨血敲開。
就像是物極必反的固定準則一樣,極度昏沉遲鈍過後就是過分的敏感。
遲霧明顯聽見了錄音播放到“阿母”兩個字時,隔壁床發出了極其微弱幾不可聞的一道搖晃聲。
而在蘇賀年說出“你管伯母叫阿母”的時候,那張床又晃動了下,很輕,就像是人在以栽靠的姿勢聽什麼故事的時候,聽到了有趣的高潮部分,無意識地調整自己腰部發力以求将身子坐得更挺直些而導緻的。
遲霧毫不猶豫地伸手掀開了帏簾。
“溫程安。”他咬着字叫。
溫程安的臉徹底暴露出來,他的腦袋上也被包紮上了層厚厚的紗布,不過臉色相較遲霧來說沒那麼蒼白,反倒異常地挂着抹稍顯詭異的笑。
他沒問“怎麼發現的”,而是說:“你叫了阿母,我聽見了。”
如同惡魔的低語般,這聲落下,他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加深。
遲霧記起來夢裡的那張臉是誰了。
就是溫程安。
隻不過那張臉更瘦更黑。
遲霧的視線下移。
他看見了——
溫程安的左手大拇指上,一圈已成疤痕的齒印,凹凸猙獰。
夢境與現實交錯着在眼前閃過,此刻的腦袋反倒沒被沖撞得發昏,反而是呈現一種詭異的空白,就像是被人生潑了桶慘白的油漆上去,遮蓋住下面本應殘留的一切色彩痕迹。
溫程安說:“我就知道,你在騙于南。”
一把電鋸在神經上來回割動。
之後發生的一切遲霧都沒了記憶。
他隻知道,溫琳扯着他的衣領将他拉開時,他的雙手死死掐着溫程安的脖子,藥櫃的玻璃窗裡倒映出的他的面容像隻駭人惡鬼,而溫程安腦袋上纏繞的紗布也因多次劇烈撞擊再次散開。
血,地上全是血。
溫程安朝他無聲地叫——
“承認吧,你就是小土。”
“一隻慣會賣慘的狗。”
遲霧想掐死他,莫名的,沒原由的。
體内另一隻不知何時到來的惡鬼也在這麼叫嚣着。
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
求求你,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