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次出逃。
時至今日,她依舊記得當時自己是如何躲過所有人的眼目,藏在外家來送貨的車隊裡溜出那座十三進的大宅的。
趁着真正的大雪封山之前,她還有機會走出去,十三歲的張海盈如此确定。
外面有什麼?漂亮的頭繩、從國外帶回來的娃娃、一把刻得精緻的桃木劍,寥寥幾樣東西和三叔嘴裡的故事構成了她對“外面”的一切想象。
可是她走了一路,看到的都是白茫茫的雪。
她确認過了,沿着山裡的大路,一直朝西走,總能走出去的,等走出去了,她就再也不用學那些嚴苛的功課了,她也想去上學校,或許以後留個洋,就永遠遠走高飛了。
本想順手抓那小子出去給自己當苦力,但他不識好歹,不聽她的,還勸她别出去,那就這樣吧,也别怪她絕情!
她美滋滋地盤算着以後的生活,又确認了一下包裡裝着的幾樣金飾,等她出去了,就拿這些東西換點錢,自己一個人過活,聽說外面有點亂,但往西走走,總有不那麼亂的地方。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落下的雪把她走過的痕迹都抹掉了,可是她一直走不出那座山。
山可真大,有那麼多,那麼長的山谷,天氣又那麼冷,她從傍晚走到清晨,一直走,不敢停下來,但就是看不到山的盡頭。
外面——外面到底有什麼呢?
她一直期待的,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她走了那麼久,怎麼還沒走到外面呢?
她回頭看來時的路,隻看到張家那座陰沉沉的大宅。
那裡沒有燈在亮着。
——
沒有什麼雪地,也沒有張家的大宅,天花闆上有一處污漬,是他們這幾天晚上落腳的那個房間,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那次出逃?
頭很重,但她還是很快整理好的現狀。
她回來了,而且已經是白天了,那個循環往複的拍賣會被解決了?身體有點沉,但呼吸并沒有不順,被逐漸灼燒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黑眼鏡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削不知道從哪來的蘋果,他刀法很好,蘋果皮被完整地削了下來。
“你醒啦,老闆!”他笑出一排白牙。
那顆蘋果被他切成了六瓣,然後,全進了他自己嘴裡。
本以為她至少會就那顆蘋果的去向沉默地表示不滿,但她坐了起來,沒有理會他的招呼,也沒有抗議為什麼不給她分幾塊,她盯着面前的被子發呆,似乎在回味什麼。
那次出逃當然是失敗的。
她從小經受了嚴苛的張家教育,身手和學識都是同輩裡頂尖的,但她隻有一個人,也隻有十三歲,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低估了山脈的殘忍,也低估了族裡對她的重視。
她最終被找到的時候,已經開始覺得暖和了,脫掉了自己一層又一層裹在身上的棉衣[1],找到她的人正是她看中準備帶走的苦力,十三歲的她認為他也是伥虎,為什麼非要把她帶回去不可呢?
兩個人一起逃走也好。
這句抱怨最終還是沒有被說出來,如果她那時候還有力氣張口,求他一起逃走,他們會不會過上不一樣的人生呢?
......太久沒想起這件事了,現在才來思考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幾點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是正常的,這種正常在經曆了昨晚的變化之後感覺有點奇妙。
黑眼鏡爽朗一笑:“你睡了七天,現在我們已經出不去了。”
她沒有說話,但微微擡起了胳膊,黑眼鏡立馬擺了擺手,說隻是開個玩笑,現在是第二天早上十點整,他不知道從哪裡又掏出一個更大的蘋果,雜耍一樣快速切了花,遞給她的是一瓣兔子蘋果。
她乖乖吃掉了,指腹擦過有點幹裂的嘴唇,黑眼鏡又從身後掏出了水壺,大獻殷勤地遞了上來。
“我的第二次違規機會昨天晚上用完了,今天早上的第一條規則,怎麼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