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周圍有人在說話,有男有女,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他似乎躺在什麼凹凸不平的東西上面,稍微感受了一下那些東西,黑眼鏡就意識到那是一層頭骨,頭圍很小,全是兒童的頭骨,不超過12歲。
眼皮很沉,像是被縫住了一樣,他似乎在移動,感官回攏了一點,那些說話聲是某種咒語,圍繞着他的人在念咒。
這似乎是一場獻祭。
身體完全動不了,但他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身體,咒語聲忽高忽低,有什麼東西在被丢下來,幹燥的、濕潤的、滑膩膩的、腥臭的,那些東西應該是祭品,那他附身的這個人是什麼?祭品之一?
他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進入了另外一場幻覺,還是第一人稱體驗。如果這個第一人稱不是一個在等死的祭品,體驗感會更好,他遺憾地想。
祭品被不斷地扔進來,隊伍的行進和周圍的念誦聲也一直在進行,直到他聽到了水流奔騰的聲音,他被放到了水上,随波逐流的感覺非常奇妙,他無法動彈,不知道漂了多久,身下由頭骨組成的“床”逐漸被沖散,被丢到他身上的祭品也被水流卷走,最終他也會被卷走。
這是一場死亡體驗,最終他會被水輕柔地掩住口鼻,死後被魚類分食,骨頭沉進河床,變成一堆養料,這沒什麼不好的。
河水逐漸漫過了身體,開始湧進口鼻,肺裡開始充水,窒息感讓大腦發昏,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他醒了。
媽的,窒息是真的有,有人捏住了他的鼻子。
察覺到他醒了,那個人松開了手,安撫性地順了順他的頭發。
嘴裡有很重的血腥味,還有沒有吐幹淨的嘔吐物,那個人捏了下他的喉結,把他的頭偏到了另一邊,語氣略帶嫌棄地說:“吐吧。”
溺水的瀕死感太真實了,他緩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身體控制權,毫不客氣,又狠狠吐了一場。
确認他能自己坐起來,不會被自己的嘔吐物堵住氣管之後,那人就利索地縮到了離他兩米的地方。
他們在一個大概十幾平米的空間裡,角落裡是一張鐵絲床,上面沒有鋪任何東西,反而是他身下墊着些什麼,床腳是一張很老的桌子,配着一把隻剩三條腿的椅子,上面落着很厚的灰塵,空氣裡有一股黴味兒。他應該已經吐過一次了,現在胃裡沒什麼東西了,吐出來的大部分是血,但這血不是他自己的,而且是做過抗凝固處理的血,血的來源一目了然。
那有人用自己的血給人洗胃啊。
黑眼鏡吐完了,偏過頭來沖她笑,張海盈蹲在兩米開外,手上拿着水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雖然很細微,但他知道,現在這個狀态,她大概又生氣又無奈,但又不好發作。
他擡手接過了扔過來的水壺,用水漱了口,才出聲問她:“這次總不是幻覺了吧?”
“我說不是,你能分辨得出來嗎?”
“饒了我吧,”他幾下挪了過來,和她蹲到了一塊,“人腦處理不了複雜又過載的信息量,如果你也是幻覺,我這腦袋也該宕機了。”
“那蘑菇好吃嗎?”她頗有點惡聲惡氣地問。
“不好吃,有點像是生吃豬大腸,還是帶餡兒的。”
她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似乎是想問他怎麼知道帶餡的生豬大腸什麼味道,但這話問出去他們的話題就該跑偏了,她最終還是沒問出來,直擊要點:
“說一下分開之後你遇到了什麼,我需要确認信息。”
是“我”,不是“我們”,這種下意識的獨狼行為,才是她的本能。
這個想法當然是沒必要說出來的,黑眼鏡快速和她講了分開之後的經曆,說實在的,他無法确定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進入幻覺了,所以他隻能如實陳述。
聽完他講的,張海盈思考了一下,從口袋裡摸出來一把黃銅鑰匙,這鑰匙很老了,鍛造工藝是清朝中期的,有過保養,但也畢竟幾百年過去了,陳舊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你并不記得你帶了這個給我。”
他抱緊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無辜地搖了搖頭。
“拜托,老闆,”他抱怨道:“這地方針對我,我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進的幻覺,在現實裡都幹了什麼,我沒缺胳膊少腿已經是萬幸了。”
這是在暗戳戳指責她丢下人不管不顧,但她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毫無表示,假裝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的判斷有問題,”但她還是稍微解釋了一下,“我當時找解雨臣幫我找人,希望找一個有天殘的高手,就是想要應對這裡的環境,但隻有這一點可能不夠,我在分開之前低估了這裡的變量,以為你也可以抵抗那種東西。”
“什麼東西?”
“幻覺。”
“所以你其實了解這種幻覺?”
“算不上了解,”她說:“我隻知道有天生殘疾的人可以抵抗這種幻覺,張家的血也可以抵抗這種幻覺,但我并不清楚幻覺産生的機制是什麼。我猜測根本原因就在那些蘑菇身上,我說過,很多宗教在原初的階段都有通過食用毒蘑菇産生的幻覺溝通神靈的儀式,這種習俗在當今的宗教習慣中依舊有殘存,這是可能是一種共同的規律。”
“但這裡的這條規律實現的途徑略有不同,”黑眼鏡補充了接下來的猜測:“即使我們避開了直接食用這些蘑菇,但隻需要吸入孢子,就可能進入幻覺。”
她點了點頭,随即又很嫌棄地皺起了眉頭:“你确實很強,能很快在幻覺裡意識到自己的狀況有異常,但我沒想到的是你脫離幻覺的方法是以毒攻毒。”
黑眼鏡嘿嘿一笑:“謝謝誇獎啊,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