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東西,他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張海盈,因為一路上又是落水又是泥巴,實際上三個人現在都有點狼狽,但他還是認真看了看。
“好久沒見,我們也算是你爺爺奶奶最後的兩個後人了,說說你這些年都過得怎麼樣吧。”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如何總結上一次見面後的四十多年裡她都經曆了什麼呢?因為人生被拉得太長,他們這些人很難通過三言兩語講述自己的經曆,但如果簡單地說一切都好,未免有點敷衍,他應該也不想聽這個。而且,她遲鈍地意識到這是一場親人之間的重逢,她應對這種場景的經驗非常稀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黑眼鏡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但他還是厚臉皮地在一旁看戲,看樣子他們也不介意有他在場。但張海盈看了過來,似乎是想從他這裡獲得一點提示,他被看得有點心虛,放下了支着下巴的手臂,假裝自己的傷口痛,摸了摸被包起來的地方。
看她确實不知道說什麼,他找了個台階,先開口了,他問了幾個人的近況,從張海盈的講述看,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也失聯了,香港那支海外張裡,張海客也被提到了,這也算是黑眼鏡認識的張家人了。他們還提到了張起靈,聽到他最近似乎在福建的農村種地開農家樂,那個張家人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随即也有點釋然了。
“聽起來過得不錯。”他豁達地點了點頭,帶着點調笑意味的說:“我記得你們小時候關系挺好,雖然不如說是你單方面倒貼,他隻是不得不接受你這個聽不太懂人話的小妹妹。”
張海盈對他的揭短行為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黑眼鏡倒覺得有趣,同時也微妙地有點不爽。
“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沒了。”
“出去見見他吧,”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煙,但發現已經濕了,又懊惱地塞了回去,“這事兒一直沒有和你說過,你十三歲那件事之後性格就變了,因為你母親一直不同意,也還沒來得及和你提,分裂之前,本來準備給你們提婚事的。”
她對這個消息似乎無動于衷。
“會覺得遺憾嗎?”
她沒有猶豫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無論當年有過怎麼樣的感情,舊年那些幼稚又懵懂的好感,在高壓之下,都被沖淡了,而且實在過得太久了,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畫面可能還在,但是當時的感覺早就消失了,再翻出來,也不過是記憶的故紙堆裡的一堆舊東西。已經沒有意義了。
“那這些年,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嗎?”
“是。”
“那可真是糟透了。”他給了一個很低的評價。
說完這個,他們沉默了一陣子,張海盈又抓住了話題的主動權,把話題抓到了她感興趣的地方。
“我要怎麼解決這裡的問題?”
“你就是性子急,”他滿意地從黑眼鏡那裡拿到了一根煙,點上吸了一口,“你馬上就能知道了,但這裡不是終點。你應該也察覺到了,這裡有一張地圖,你或許還沒有找出來那個地圖上顯示的山脈在哪裡,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在帕米爾高原上,你接下來得去一趟越南,那個打不開的玉匣子,是那張面具的容器,你得找到那張面具,帶着它去帕米爾高原——可能需要出國境,在那裡會有人在等你,我不知道困擾着我們的那個問題會不會在那裡有答案,總之,你得去找找看。”
她點了點頭,似乎對後續這些麻煩早有心理準備。
“但是在出發去這兩個地方之前,帶着這裡的族人去找族長吧。”說這個的時候,他放緩了語氣,“漂泊太久了,被孤零零地丢在這裡太可憐,回家吧,和家人待在一起會好些。”
“我會的。”
“你們要睡一個小時嗎?如果信不過我,可以輪流休息,時間還很充裕,不缺這兩個小時。”
“他不能睡。”張海盈快速拒絕了。
“沒那麼嚴重,”他在兩人之間左右看了看,笑得有點古怪,“隻要喊醒就好了。”
“不值當,在問題解決之前,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如果你們不需要休息,我們要出發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她罕見地主動延長了對話,“三叔,你這三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你發現了。”
他們平靜地對峙了一會,他翻開了自己的衣領,脊椎的皮膚下面,有一條不正常的隆起,覆蓋了原本脊椎骨的位置,就像是什麼節肢動物鑽入了他的皮肉一樣。
黑眼鏡早就猜到了。從見面開始,他偶爾會不正常地扭動脖子,似乎他的脖頸處有什麼不舒服,或者說,趴着什麼東西,但他那件高領黑色襯衫蓋住了下面的狀況,他們一直沒發現這處異常。
“必要的物資會有這裡的維護者送過來,但他們并不清楚送進來的東西都去了哪裡,至于我自己——”
他用宣布今天晚上的菜單一般稀松平常地語氣說出了一個事實:
“我已經是這裡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