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聲音太嘈雜了,她摘了助聽器揉了揉耳朵,從缭繞的煙霧中分給他一個眼神:“這裡流行懸棺葬,一般不會去山崖上把死人拉出來換洗,你說的那種事情印尼才有。”
黑眼鏡走過去去看那些布條,是很粗粝的棉麻布,像是自家織的,織法很普通,也沒法從這一點上看出來什麼,他現在确認了,這些布确實裹過屍體。
興許是戰争時期留下來的吧,他想。
儀式還沒有開始,他們四處走了走觀察了下今天的布置,很有特色,黑眼鏡忍不住想要拿起手機拍幾張照片留念,但周圍人的眼神在他拿起手機的時候非常不友好。在人群裡,他還是會收斂一點的,他悻悻然收回了手。
“你看得出有什麼奇怪的嗎?”現在是白天,不是他的工作時間了。
很正常的祭祀,雖然不知道在祭祀什麼東西,但被祭祀的對象并不兇險。
雖然他們這些人是最不願意承認怪力亂神的,但他們的日常生活裡就是會遇到這些,見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某個東西有沒有問題,而且,她的眼睛很特殊,所以黑眼鏡那樣問了。
不遠處的銅皿裡面燒着幹牛糞,煙很大,周圍的人太多了,聲音、味道都很駁雜,張海盈冷冷地盯着升起的煙霧看了一會,搖了搖頭。
候選的女孩隻有三個人,其中一個看外貌就能看出來有先天缺陷,另外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似乎并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麼,昨天他們遇到的那個女孩最冷靜。
太陽從山頭上翻了出來,很快就曬得人頭暈眼晃,騰起的煙霧和火焰扭曲了空氣,神婆穿着一身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白色衣服圍着銅皿轉圈,嘴裡念着什麼,黑眼鏡聽了一會,分辨出那不是越南語,可能是這個少數民族的語言。
大部分祭祀儀式都意在向祖先或者神靈祈求什麼,可能是幸運,也有可能是某種指示,按照這個儀式的目的,神婆想要的應該是第二個。
候選的女孩身上都披着那種裹屍布,最小那個現在知道害怕了,但被大人按坐在地上,隻能皺着鼻子哭,周圍的村民有的動了恻隐之心,可能覺得她可憐;但大部分人隻是在看熱鬧,她與祭祀裡會被殺掉的豬羊無異。
看多了這種事情,也就很難有什麼感想了。
神婆念了一會咒,一個木籠子被擡了上來,裡面放着三隻灰毛兔子,耳朵上被打了洞,用鐵絲勾住拎起來,放到了候選的女孩懷裡。
“你猜這些兔子的下場是什麼?選中的活還是選中的死?”張海盈突然開口說。
到這個程度,黑眼鏡也知道了,她看了半天,實際上并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來,她斷定了這個儀式和那個神婆都不能真正召喚出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來。很多時候,宗教信仰都是生産力不發達的情況下人們對自然的無厘頭敬畏,隻有少部分宗教真的信到了什麼邪物,這些邪物展現了一些“神迹”,讓人們更加死心塌地,但他們真的知道自己信的到底是什麼嗎?
“我猜是看誰的兔子死的更快吧。”他随口一說。
儀式進行到了高潮,女孩們身上的布被取了下來,變成了包裹兔子的工具,看起來有先天缺陷那個女孩并不能理解神婆的助手讓她做的動作,她一松手,兔子帶着耳朵上的鐵絲竄進人群裡逃走了,現在隻有兩個人的兔子被順利地丢進了她們面前燃燒着牛糞的銅皿裡。
周圍的人群開始躁動,紛紛伸長脖子想要看兔子被丢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麼,天氣很濕熱,這裡又圍了這麼多人,大家都顯得焦躁不安,神婆逐漸高亢的聲音也很讓人不适。
人的“恐懼”也是祭祀很重要的要素,候選的女孩的恐懼、被丢進火裡的兔子的恐懼、再到現在人群的恐懼,她曾經在東南亞看過幾場當地的祭祀,祭祀的對象五花八門,但正經有點神通的東西并不常見,而這裡則是看不出任何端倪,這就是信則有的情況了,人會在恐懼的情況下一廂情願地把一點風吹草動都看做是神的旨意。
這就有點無聊了,不知道山裡那個廟有沒有什麼,看樣子這個村子沒什麼好關注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黑眼鏡,想到他頭一天囑咐自己要做什麼打聲招呼,還是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念頭。
後面的劇情就很俗套了,那個女孩的兔子被燒得最徹底,神婆宣布她是中選者,看熱鬧的村民讨論一番之後逐漸散去,她會在兩天之後被送進山裡。
到時候應付應付這些普通人是很簡單的事情,或許那個廟也會和今天的祭祀一樣無聊,但這樣無厘頭的恐懼,在他們這些外人眼裡還是有點可笑的。
“這件事,你有自己的初步判斷了?還要去當那個山神的新娘嗎?”他們随着人流下山的時候,黑眼鏡問。
“要。”
“閑的?還是外溢的善心?”
她看了看北邊的山頭,那裡露出松懈的土壤來,再細的情況,這個距離就看不到了。距離提示的時間還有十天,如果沒有什麼大問題,解決這裡的事情之後再去找那個面具,還來得及。她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她說:“你就當這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插曲吧,算是滿足我的好奇心。”
“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有求知欲。”黑眼鏡笑了笑,側過身子讓她先下去,“中午吃什麼?我不想再吃粉了。”
這個問題她也沒有回答,兩個人走下山路,站到了寬敞的村道上,過往的人和摩托車揚起地上的灰塵,陽光有點太好了,再強的邪神在這種天氣下都很難發揮出什麼本領。這件事不會很複雜,也按照她的預估在推進了,眼下沒什麼不可解決的苦惱,這個狀态很好。
除了這個男人現在有點聒噪之外——她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薅了路邊的花花草草開始給她表演魔術的人——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