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甜眨了下眼睛。
陳速又輕輕笑了聲:“忘了?”
江司甜解釋了下:“課業挺重的,我平時不在學校外面吃。”
陳速輕點了下頭,聳聳嘴表示認同,又問:“花費呢?我過去玩幾天,準備個十萬夠不夠?”
江司甜說:“夠了,你報個旅遊團,别揮霍。”
陳速手裡動作停了一下,睫毛微微上擡了些,視線空落落地飄在雜亂無章的草叢裡,嘴唇一彎,聲音含笑卻低淡:“那你出國學習,一年怎麼都得好幾十萬吧?”
話題到這裡,好像都沒什麼異常,可江司甜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她的直覺告訴她,陳速看似随心所欲的話,沒有一句是廢話。
江司甜不說話,陳速淡然地看她一眼,又繼續說:“江老師給你留了多少錢?當初你說就差一點了。”
江司甜眼睫一顫,擡眸便對上陳速略帶審判意味的目光:“我那房子賣了多少?幾萬?”
“沒那麼低,賣了有十五萬。”江司甜咬了下唇,摸出手機遞給陳速,“你給我一個卡号,我把錢還你。”
陳速腮幫輕輕鼓了鼓,是舌尖滑過後槽牙,又咬了咬那片軟肉的動作,瞄了眼明亮的手機屏幕,壁紙是穗甯小時候,大概一歲時咿咿呀呀的樣子。
他緩了緩情緒,說:“你就差那十五萬?”
“對,就差那一點。”江司甜輕歎口氣,表情仍是平靜無波的,隻有清亮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陳速短促而懶散地“哦”了聲,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清淺随意的笑。
他手裡編的東西已經初具雛形,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會兒,直到粗糙手指捏着細草尖兒,穿過狹小空隙轉個圈,巧妙地收尾打結。
他躺平手掌遞過來,草編小狗惟妙惟肖,還生着毛絨絨的大尾巴。
聲音輕飄飄的,溫溫柔柔的,就像此時此刻山巒那邊乍現的曦光,從皚皚雲團中浮出,有溫暖的實質漫過來。
“江司甜,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這條狗都在用力地朝你搖尾巴。”
江司甜心口一滞,眼眶頓時酸澀得跟什麼似的,嫣唇緊抿,别過臉去,意識到什麼又馬上擰回來,擡手去拿那隻小狗。
可就是短暫的幾秒遲疑,陳速收回了手,再潇灑一揚,将草編小狗無情地丢進了草叢裡。
“但你看不見。”他接過自己剛才的話,沉甸甸的目光砸在江司甜霧色彌漫的眼睛上,一字一句說得溫吞而低沉,“既然不差錢,為什麼還去找祁躍?穗甯12月出生,你和他5月在一起……”
江司甜秀眉一蹙,慌張又不耐煩地打斷他:“異國他鄉偶然重逢而已!穗甯是意外,我已經說過了。”
“你急什麼?”陳速濃眉一挑,胸有成竹地舔了舔唇,唇角一勾又展露出一個嚣張殘忍的微笑,“說你除了學習什麼都不行,你還真是連撒謊都不會。”
江司甜擡手揉了揉眉心,沉聲問:“陳速,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真是個活菩薩。”陳速低低笑出聲,喉結一滾,扭頭去看披麻戴孝的姜信,“一條分文不花才養兩個月的狗都想帶走,而我這個花了你三百萬,耽誤了你五年寶貴青春的,你說丢就丢!”
纖細白皙的指尖猛然僵住,江司甜在掌心陰翳下抖動長睫,嫣紅嘴唇迅速褪色。
“要我幫你圓一下謊嗎?”陳速頗為大度友好地開口,粗糙指腹碰到她扭曲凝固的眉心,寬厚灼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緩緩拿開,那雙漆黑雙眸出奇淡薄,卻鎖死在她的眉眼間,“什麼伯明翰維多利亞,那一年你在奧地利維也納!你自己接受采訪說過的話都能忘記?”
“維也納啊,那麼有名的音樂城市,你居然會扯到什麼伯明翰,我陳速在你眼裡就是個傻子是吧?”
江司甜呼吸一滞,雙目驚顫不可藏,呆呆凝視眼前這雙漆黑犀利的眸。
“同年5月,我收到你的絕筆信,警方也收到了新的證據。”
不知道是因為從她的一舉一動些微表情中得到了肯定,還是早有論斷胸有成竹,陳速聲音越來越沉重急促,眉心一揉,眼眶迅速濕潤變紅,仿佛就要哭出來。
“你的錢全部都給陳偉強還債了哪有什麼錢去留學?賣房的錢足夠你去異國他鄉找祁躍了,你身無分文,萬般無奈下和他睡一覺,換了我一條命,也換了自己的前程似錦。”
“隻可惜,從此就成了欠了情債的小明星。”
“你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能是個這麼笨的戀愛腦?”
“陳速……”他的試探和揭底來得太突然,打了江司甜一個措手不及,喃喃下嗓音略有顫抖,“不是,我……”
陳速紅着眼眶靜靜聽着,江司甜卻吞吞吐吐說不下去了,他輕笑一聲,說:“繼續啊,我聽你繼續編。”
“編不出來?”
“足夠了。”陳速偏了下頭,抓着她的手收緊,力度克制在不輕不重的範圍,忽然将人往前一拉,另一隻手摁在她的背上,将人緊緊摁進懷裡,俯身貼在她耳畔說,“我收回我說兩不相欠的話,江司甜,我可是欠了你三百萬呢,别隻撿小狗,也撿一下我。”
“我和姜信沒什麼不一樣,我比他更慘,更需要同情。”
江司甜渾身一僵,咬牙大力推開他,悶悶地喘出口氣,擡眸冷聲說:“夠了,陳速,我現在不缺你那三百萬,我以為那天晚上我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當年沒能好聚好散,那夜我要補償你你又不樂意,現在來扮演什麼強勢深情?你我天上地下,南轅北轍,本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你何必低聲下氣做到這種程度?”
“為了你和他睡覺?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和祁躍青梅竹馬十五年,你覺得是和你那區區五年能比的嗎?”
“幫陳偉強還債不僅是為你,也是為了宋阿姨,她待我如母,三百萬對你們而言是巨款,可對那時的我而言不過就是身外物,我爸如果還在,他也會坦然施以援手,但你要真那麼耿耿于懷,你就還我,你現在不至于還不起那三百萬吧?”
“不要再抱有任何期待了,我有我的日子要過,你也過好你的日子,皆大歡喜不好嗎?”
這邊話音剛落,墳茔那邊吹起了尖銳刺耳的唢呐,是最後的告别儀式。
江司甜冰涼地看了陳速一眼,潋滟目光收起最後的溫情憐憫。
結冰的湖面下沒有歡脫的魚兒擺尾,沒有任何一抹生機勃勃的風景,隻有碎掉的冰渣,一點點沉底。
她轉過身,決然離去。
陳速木然地站在原地,全身緊繃如凍,喉結卡在脖頸,好半晌,吐出一口沉重的氣,彎腰,把小狗從亂叢中撿起,收回了褲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