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是次日清晨靠岸的,彼時晨光熹微,水光潋滟,春光大好。
晨霧還未完全散去,煙霧籠罩着灘邊稀疏的柳樹,林錦璨靠着船桅打着瞌睡,昨夜睡的不大好,她與謝如歸躺在一塊兒,即便對方沒有碰她,也躺得十分局促。
“林姑娘醒醒,我們到了。”紅椿把披風裹在她肩上,提醒道:“這裡冷,到了屋裡再睡吧,今日老夫人會親自來接呢,您得打起精神來……”
林錦璨一下瞌睡全無,她直起身:“親自來?”
“嗯,二公子身體抱恙又離家半月,加之又聞姑娘因府裡的管家照顧不周,才讓您出了事,她老人家平日裡吃齋念佛的,一時心裡難過的厲害。”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林錦璨打了個哈欠,看着岸邊的土屋子愈來愈清晰,又閉上眼小憩了。
“哦,那她還真是以慈悲為懷呢。”
紅椿看了眼四周:“三公子呢?他不是說歇在了…”
“昨晚便回去了。”
林錦璨心頭一熱,下意識抿了抿唇,她腦海裡閃過謝鶴徵那張臉,少年有力的手掌狠狠掐住她的下颌,随後,一瞬間的灼痛蔓延整個口腔。
冷風灌入領子裡,她不由得輕“嘶”了聲。
昨晚,謝鶴徵咬她咬得很深,疼到她夜不能寐,血也是半夜才止住的,傷口還是在裡面,别人壓根看不見。
走前,他還病态地舔舐着她嘴角流下來的血,笑着對她說,“那我等着,看是你後悔還是我後悔。”
後悔…
林錦璨回過神,冷哼一聲,全當昨晚被狗咬了。
…
薄霧逐漸散開,視線變得明晰了起來
,灘邊小橋上,人群攢動綠雲繞繞,隐約看上去一片花紅柳綠。
有老的小的,也有大着肚子的抱着孩童的,他們憑欄而望,從首飾和穿着看來定非普通富貴人家。
連那些貴婦身後的丫鬟也是一個塞一個矜貴。
待船停穩,謝如歸先行一步,林錦璨以及一衆奴仆浩浩蕩蕩地跟在他身後,旁的普通百姓看着這謝家風光正盛,也是感歎。
“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聲,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抱孩子的女人像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本是滿面春風的臉瞬間僵硬。
她趔趄着躲到丫鬟身後,稀裡糊塗說:“這裡是陰司黃泉還是人間呐,那個穿紅衣服的,好…好像是林姑娘?!”
此話一出,岸邊人皆朝緩緩駛過來的大船看去,那謝二公子身後果然跟着個不該出現的女子。
女子朱紅石榴長裙,烏發似雲,她半垂首,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腹前在濃濃霧氣中穿行。
再近些,可見她模樣清麗嬌巧,可面上卻蒼白如紙看不出悲喜,不見一點生機,加上眼底那兩抹淡淡烏青,看上去活脫脫一個漂亮的…女鬼?
抱着孩子的女人反應過來臉色大變,抱着丫鬟倉惶大喊:“詐屍了,詐屍了!”
謝老夫人看清林錦璨姣好的面容眸色一變,她側首冷笑:“什麼詐屍?虧你還是王荊公的孫女兒,我謝氏長房的媳婦,這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子?”
“可林姑娘不是被賊匪先奸後殺了嗎?屍體現在還在靈堂的棺材裡躺着呢!怎麼出現個一模一樣的?”女人捂着胸口順着氣。
謝老夫人不說話,拇指指腹摩挲着褐紅色甲片上的紫檀佛珠,笑道:“你也說林家姑娘已經死了,這位是誰還用問嗎?”
…
船“砰”地一下在岸邊停了,謝如歸牽着林錦璨的手腕上前,待和謝老夫人和一衆長輩行禮後,他道:“母親,我把錦璨帶回來了。”
空氣中一陣沉默,衆人暗暗相視一眼,默默垂首,不敢言語。
“錦璨,快叫母親。”
林錦璨察覺到旁人看她眼神的異樣,心中隐感不妙,她走到未來的婆婆面前,微張鈍痛的唇,屈膝行禮。
“母親。”
“這位真的是你的翠翠?”謝老夫人嗤笑一聲。
謝如歸一愣:“當然是,母親這話是何意,難不成懷疑她是假的?”
謝老夫人不答,隻看了眼安然無恙的林錦璨,面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陰恻,她随後慈愛地笑了起來,撫摸着林錦璨的臉:“好姑娘,你受委屈了,來,母親帶你回家。”
語罷,婦人牽起林錦璨的手朝身邊的宋媽媽悄然使了個眼色後,帶着錦璨一步步走向不遠處的馬車。
車輪辘辘平緩走着,裡頭暖意融融,雪白的絨毯蓋在原本硬邦邦的座闆上,周身沉香缭繞惹人欲醉。
在商販店鋪上挑東西的人,見了這陣仗很識趣的讓路,似乎這一整條街都是謝家的。
謝老夫人看了眼身邊龍女似的姑娘,将戴着松石綠的手覆與錦璨手背,她笑眯眯道:“翠翠,以後國公府就是你的家,可不要拘謹。”
林錦璨對着突如其來的關心,反覺芒刺在背,她側過身挽發,抿嘴說:“夫人沒有不喜歡我了嗎?”
“哎呦,你這孩子這是說什麼話,我可從沒真的嫌棄過你什麼,你即使出身低賤了些,面相也不似其他姑娘那樣好養活有福氣,可塞過心地比菩薩都好,我兒子這般癡迷于你定是有原因的,我這個當娘的做不出那等棒打鴛鴦的事遭天譴的事兒。”
謝夫人笑道:“從前那些都是誤會,林姑娘莫要怪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