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的樣貌并不出衆,但像溫暖的屋子裡燒起爐火,胴體妖娆,有種活色生香的美。
美是極美的,就是看得人臉紅心跳,眼睛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林詩音冷着臉道:“你隻是說來喝酒的,這酒樓上哪來這樣的排場?”
邀月支着腦袋,一頭如雲的秀發鋪散,莫約十五六歲的歌女悄悄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又偷眼去看她,燈光透過珠簾,落在那張臉上,整個屋子都變得明亮輝煌起來。
膽大一些的姑娘靠過去,讓她倚在自己懷裡,她便真笑着躺在了美人膝上,手打着拍子,欣賞歌舞,然後又飲了一口,任由這些小姑娘明裡暗裡看着自己。
抱着琵琶的女子笑道:“這兒的确有好酒,飲酒便要有人陪,咱們姐妹總是候着的。”
邀月悠悠道:“美酒美人,總是銷魂窟,既然來喝酒,再叫一場歌舞不是正好?難道隻有那些才子大人們欣賞得,女子就看不得美人嗎?”
聽她這樣說,屋内的女子又是一陣嬉笑,執壺的彩衣歌女笑道:“女子愛美,自然更看得美人,今兒個卻是咱們開了眼界了,天上地下,隻怕再也尋不着姐姐這樣的美人,咱們這樣的蒲柳之姿,不過是皓月下的螢火罷了。”
林詩音歎氣道:“我也不是那樣迂腐的人,隻是不适應這樣的場面。”
邀月笑道:“越是不适應,越要裝得鎮定才是,就是因為你情緒外露,她們才捉弄你。”
珠簾那邊的舞女停下了動作,用微微沙啞的聲音回道:“您說笑了,哪有姑娘捉弄客人的道理?”
邀月卻道:“七樂坊主人手下的伎樂天女,自然和尋常姑娘不同。”
那舞女低低笑起來,嗓音好似細沙摩挲,直教人心裡發癢:“閣下知道咱們的來曆,莫不是想要見坊主?”
邀月興趣缺缺地擺了擺手:“我隻是帶人來品嘗好酒,順帶看一場歌舞而已,不是來見任何人的。”
捧着酒盅的女孩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神情失落:“您若見着坊主,她也一定想讓您留下來的,就是把坊主的位置讓給您,換得日日相伴,也是值得。”
邀月向林詩音解釋道:“七樂坊主人愛美成癡,這些小姑娘也學得和她一樣性情,但也正因如此,她們的歌舞極美,世間少有。”
林詩音暗道難怪,她知道顧绛練了一門叫做《不老長春功》的神功,運轉功力時能将身型變回十六七模樣,扮成嬌小的女子和少年道人毫無異樣,因為他用的根本不是縮骨功,就是有人來摸他的腕骨,也察覺不出問題。
可他之前已經恢複了原貌,進京後又做邀月模樣來這兒,原來是以容貌做敲門磚,引這些愛美的伎樂天女來,欣賞一場歌舞而已。
她好笑道:“你真是會享受。”
邀月晃着四方的酒盞道:“人來到這個世上,又不是隻為了吃苦,該享受時就要享受,美景美人、美酒美食,最好沉醉,明珠擲地,裂帛聽響,肯輕一笑?”
琵琶女歎道:“容貌已極,更兼風神潇灑,若您是個男子,隻怕愛慕您的姑娘數不勝數,我也不例外。”
邀月卻道:“可惜了,無論我是男子還是女子時,敢愛我的人都不多。”
琵琶女笑道:“因為自慚形穢?”
邀月微微搖頭,眉眼溫柔得好似多情,含笑晏晏道:“因為我是個無情人。”
衆人一時沉默,反倒是林詩音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她素來克制,無論是農家清甜的米酒,還是面前千金不易的美酒,都隻喝一杯。
在這滿眼靡靡的聲色中,她依舊一身冷清,端着酒杯一點點嘗着,比起邀月,她豈不更像是個不會被任何外物打動的無情人?
可她愛一個人時,無論是對她用情至深的,還是品貌才學驚人的,都未曾動搖她半點情思。
多情?無情?
大概隻有那西樓的明月才知曉了。
琵琶女抱着琵琶,撥弦淺唱,舞女一揮手,除了捧着酒盅的歌女,其餘女子都伴着她翩翩起舞,室内又是一片熱鬧了。
陳年好酒入口雖柔,後勁十足,林詩音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發現四下冷清,那些有些動人笑容的女子都不見了,她睡在隔間裡,身上蓋着被子,洗漱的用品都放在外間,這樣寒冷的天氣,盆裡的水卻是暖的,顯然剛送來沒多久。
等她洗漱打理好自己,房間的門被敲響了,一打開門,就看到維持着邀月面貌的顧绛拿着兩頂紗笠走進來。
林詩音問道:“你不改回去了?”
顧绛回道:“趕路時有個青壯年的男子在,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到了京城,當然還是柔弱女子的模樣能讓人降低警惕,看得熱鬧不是?”
林詩音接過一個紗笠,歎道:“隻怕天子腳下,沒有那麼多你想看的熱鬧,雖然當今天子昏庸,可這裡畢竟是京師,重兵把守,貴人如雲,誰敢在這裡掀起風浪?”
顧绛挑眉道:“正因為這裡是京師,争權奪利的中心,所以表面的平靜下每時每刻都有事情發生,何況當今的天子昏庸,隻要不鬧起來,瞞住皇帝,水面下早就亂成一團了。”
林詩音道:“你想在這裡面插一手?”
顧绛道:“無非是些你陷害我、我栽贓你的戲碼,除非有人想要把那位成天吃喝玩樂的陛下拉下來,否則我都沒什麼興趣。”
林詩音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頭,因為姨父和大表哥,她倒不是真對這位陛下有什麼敬畏,隻是同行的這段日子,她發現顧绛有些煽風點火的愛好,他一說“拉陛下下來”,她就覺得眼下的京中真有人想謀反。
顧绛笑着把紗笠戴上,眨眨眼道:“不必多想,咱們是來看燈的,走吧,我帶你去看看京中的幾位制燈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