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绛撐着下巴,笑意微妙:“當然是因為蓮花生死了。”
老聾爺過世時,洛夫人才十七歲,陸五十九歲,鄭不易二十二歲,都還年輕。但鄭不易和錢不二已經頗有名聲了,唯獨陸五寂寂無名。
陸五鑽研了五年的蓮燈,在五年後一舉成名,得到别号“蓮花生”,可第二年,他就“死”在了火災中,死時不過二十五歲。
十五年過去,今年,他剛好四十不惑。
林詩音張了張嘴,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繁雜的念頭翻湧上來,千頭萬緒,身上一陣陣發冷,最終她隻是問道:“剛剛那個少年......”
顧绛接過她的話道:“剛剛那個少年,今年十五歲。”
林詩音覺得荒唐:“蓮花生才‘死’,他們就成親了?!”
顧绛笑道:“正是因為他‘死’了,他們才要成親。”
林詩音問道:“洛夫人與鄭風有情?”
顧绛搖了搖頭:“沒有你想的那種情。洛夫人視鄭風為兄,鄭風也把洛夫人看做妹妹,他們之間隻有兄妹之情。”
林詩音越發茫然了,若是鄭風對洛夫人有情,那她還能想明白些,可兩人之間隻有兄妹之情,那是為了什麼?
顧绛歎了口氣,似林詩音這樣的大家小姐,不會想到一些對她而言出格的事,所以在她原本的命運中,她看不到龍嘯雲的變化、親兒子的扭曲、林仙兒的禍心。
李尋歡十年後再來,與其說是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不如說是揭開了她生活平靜的表面,她其實已經陷在了泥潭裡,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隻是都瞞着她,而她自己也看不透罷了。
顧绛悠悠道:“誠如你所想,陸五和洛夫人自幼相伴,兩個人感情極好,長大後理所當然地有了男女之思,隻是未曾說透。陸五生于市井,見多了百姓夫妻相處,知道男人要有出息,才配談婚嫁,否則再深的感情不過拖累對方,所以直到立下名号,才尋洛夫人說出心意,洛夫人也允了婚事,此事他們的兩個師兄都知道。”
林詩音道:“那為什麼?是知道蓮花生的死有蹊跷,害怕尋仇上門?”
顧绛沒有解釋,反而說起了鄭風:“鄭不易是自己上門向老龍頭拜師的,因為他喜歡做花燈,願意一生追随老龍頭,向他學這門手藝。在拜師後,老龍頭想着‘求學不易’,給他起了個名‘不易’。他和洛夫人成親後,不少人暗地裡叫他‘不義’;錢不二的‘二’也取‘仁’字的半邊,去掉‘人’就是‘二’,所以好事者喜歡叫這對師兄弟‘不仁不義’。”
錢不二侍從權貴,勢利眼看人,對普通百姓毫無仁愛之心,鄭風為師父的傳承和家業,在小師弟死後不久就娶了洛夫人,外人雖不知蓮花生和洛夫人的舊事,但師弟屍骨未寒,那邊就辦起了婚事,同樣毫無兄弟之義。
不仁不義,倒是正合了兩人的名字。
“聽過暗地裡說法的人,不好再叫這個名字,否則倒像當面嘲諷,所以相熟的人幹脆就撿起了鄭不易的原名:鄭風。叫的人多了,漸漸的,反而是鄭不易這個名字,沒什麼人提起。”
但外人的揣測,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顧绛垂着眼睑,教人看不清他的瞳孔,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百聞不如一見,有時候親眼見過,日日相處,都未必看得清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何況隻是世人非議?”
鄭不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如果說錢不二的出身像老龍頭,那鄭不易的性格就像極了自己的師父。
“他是個癡心制燈的人,平素裡沉默寡言,不太通人情,性子執拗,但他真心感激老龍頭的教導,對同門的師兄弟感情很深。”
“十六年前,蓮花生的一百零八盞蓮燈成了京中盛景,名噪一時。不僅因為他的手藝超凡脫俗,也因為那一年,他的兩個師兄都選擇了退讓,沒有一個站出來與他相争,他們都有心成全這個身世凄苦的小師弟,希望他能一帆風順。”
鄭風并沒有和陸五争鋒。
那一年城西的龍燈,是他帶着幾個弟子一起做的,過程很熱鬧,成品卻有瑕疵,畢竟他那幾個小徒弟遠沒有他的本事。
城東的錢不二也選了意向不好的嫦娥奔月,他的性子素來别扭,明明在讓,卻不願意讓别人覺得自己讓了,還要把那嫦娥奔月做得極好,就等人來挑刺,也果然等到了康王世子。
老龍頭教出的弟子雖秉性不同,但在他的言傳身教下,彼此感情都是不錯的。
可這一場兩人退讓造就的盛景,成就了蓮花生的盛名,也埋下了禍根。
燈火可以照亮黑暗,元宵觀燈本該是阖家歡聚的時刻,可十五年前,這元宵來臨前的一場大火,燒毀了的何止是一座宅邸?
從那以後,錢不二的嫦娥奔月、鄭風的龍燈和蓮花生的蓮燈都消失在了大火中。
是燈反而被火吞噬,湮滅成灰。
林詩音心生哀意,為了這四個素不相識的人,也因為聯想到了自己:那個剛剛失去戀人的女子,她為什麼會選擇嫁給鄭風呢?他們之間明明沒有男女之情,鄭風又為什麼會答應娶她?
漸漸的,她有了一個猜想,但她說不清是希望自己猜對了,還是希望自己猜錯了:“那個孩子,他,他是鄭風的骨肉嗎?”
顧绛的神情似有些欣慰:“不是。”
林詩音歎道:“他是陸五的兒子。”
顧绛卻又搖了搖頭:“也不是。”
“他甚至不是洛夫人的孩子,隻是鄭風抱回來的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