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百草老人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外孫女落敗?
在權力的戰場上,美麗、親情、友情,都是可以犧牲的籌碼,甚至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可孫七更清楚,金玉蠻不可能真正如願。
他忽然想起了來的路上,那位虛竹小師父的話,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動念,都是妄念。
人心的執着癡妄,最終都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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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七返回寨中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苗寨中卻正熱鬧着。
萬仙大會将至,許多偏遠苗寨的人都趕到了離祭台最近的頭寨附近,這不僅僅是蠱師交流的機會,還是年輕男女遊方聚會的機會。
金水寨得名的原因,就在它依山面水,山間瀑布流淌而下,彙入山下的金水河,這條水源便成為了金水寨生存的命脈,生活在寨子裡的人依靠着它生活,每夜都能聽到流水聲。
這些天,又有夜箫和月琴的聲音加入進來。
孫七對樂理懂的不多,隻是見寨子前熱鬧,就湊了過來,結果一眼就看到了在一群苗民中格外顯眼的虛竹和尚。
這位小師父正在和一衆苗民說話,孫七湊近了一聽,發現他竟然說了一口流利的苗語!
虛竹說自己從未出過遠門,這還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對苗疆幾乎一無所知,當然不可能是提前學的,也就是說,這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已經學到了苗語的大概,能夠和苗民順利交流了?!
孫七不由咋舌,還沒等他上前去說什麼,虛竹和尚便轉過身來看向他,那張醜陋的面容在夜色中,隐隐綽綽,看不真切,反而讓人窺到幾分皮相下的東西,似一種平和恒常的氣質,但比那更清透甯靜。
孫七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他笑着走過去道:“小師父,你一個出家人,在這兒做什麼呢?”
虛竹和尚反問道:“小僧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呢?”
孫七指着一對相依在樹下、共吹夜箫的情侶道:“男歡女愛,可是情欲?”
虛竹和尚點頭:“是情欲。”
孫七道:“佛門戒律森嚴,要修行者不食葷、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遠離聲色,斷絕六欲,小師父正是青春年少,莫非也為這樣的情形意動嗎?”
虛竹和尚道:“佛門的戒律是用來約束自我的,因為人的欲望無窮,隻靠自己難以控制,戒律是以外力幫助人修行,克制欲望是追尋清淨境界、了悟智慧的手段,不是目的。孫施主說,眼前之景皆男女情欲,是心入欲念了。”
孫七怔了怔,而後笑道:“小師父說是我隻見‘欲’,那小師父又見到了什麼呢?”
虛竹和尚雙手合十道:“無聲無色,隻有滿心歡喜。”
孫七輕歎着回了一個佛禮道:“的确是我心思不定,受教了。”
說完,他咂摸着“歡喜”兩個字,忽又古怪地笑了一聲:“不過在苗疆地界,小師父還是不要說這話得好,免得惹來麻煩。”
旁邊傳來女子忍俊不禁的笑聲,白黎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剛好聽到孫七的話,她嘴裡含糊地用苗語說了句什麼,然後轉成官話道:“以大歡喜女菩薩的眼光,也看不上他這模樣啊。”
虛竹和尚有些不解:“女菩薩?”
白黎笑得更厲害了,連孫七都忍着笑,咳嗽了兩聲:“嗯,她自号大歡喜女菩薩,是苗疆屈指一數的高手,不過她并不怎麼喜歡出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約有三百天都在自己的地方吃了睡,睡了吃。”
虛竹和尚聽了,越發不解:“她修行的是佛門武功?”
孫七沉吟道:“據說她練的是一門邪功,像是佛門煉體一脈的,将肉身練得金剛不壞,不過佛門講究苦修,以磨煉筋骨磨練性情,她卻縱情貪欲,最重食色,認為人的欲望裡才有大歡喜,她把每個徒弟都喂成大胖子,還擄了俊美少年去,卻說是一種菩薩似的善行,讓他們能吃飽、歡愉,所以自号大歡喜女菩薩。”
虛竹和尚了然:“這聽起來并不是佛法,倒像是一門魔功。”
孫七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苗疆在三寨外,還有四十九峒,種種奇人異士,魔功妖法,數不勝數,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練的是什麼武功。不過這位大歡喜女菩薩确實厲害,以她近乎非人的體格,隻怕天底下也沒幾個真能和她正面相抗的高手,否則以她的行事作風,也不至于能安然活到今天。”
白黎笑眯眯地看着孫七道:“據說她喜歡長得好看、年輕,又有本事、有魅力的男人,孫小七,你才要當心,你要是被她搶了去,你爹也不見得能把你救回來。”
孫七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在中原我隻聽說過采花大盜劫掠女子,十惡不赦,到了苗疆地界,就換成了女魔頭劫掠男子,讓人生不如死。”
兩人雖說得慎重,但神情并不那麼畏懼,畢竟對他們而言,練得金剛不壞也是血肉之軀,隻要是血肉之軀,就畏懼蠱毒,這也是大歡喜女菩薩在苗疆并未掀起多大風浪、建起多大勢力的緣故。
殺人術并不全在武功,江湖上許多高手都死在不如自己的人手裡,其中多半用的手段就是毒。
孫七看着白黎手裡的月琴道:“不說這個了,你帶着月琴來,也是來尋合意的情郎,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白黎抱着琴搖頭道:“眼看萬仙大會要開始了,我還想得個好名次,免得蚩老罵我呢。而且這些天我看了,那些人我都不感興趣,還不如來尋你們聊天。”
孫七搖着扇子,一本正經道:“你想赢,跑來找咱們是沒有用的,我為人處事一向公正,虛竹小師父出家人,更不能妄語。”
聽到這番話,白黎看起來很想用手裡的月琴敲孫七的腦袋,但想到琴是自己的愛物,還是沒舍得,最終氣沖沖地走了。
孫七看着白黎的背影,眼神一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