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的雨,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雨中的人都被淋濕了,可他們依舊很高興,因為這是萬仙大會舉辦的日子。
因為,南海娘子昨夜死在了頭寨中。
破損的木樓被大雨沖刷着,沒人來得及修補屋子,金玉蠻将雅烏的屍身挪到了别的空屋裡,哪怕南海娘子已經被雨水帶走,她也不想讓雅烏留在南海娘子死去的地方。
經過昨夜的打擊,她的精神頹靡,也沒有了原本的野心,加上百草老人一脈的身份,她沒有讓孫七和自己一起去懸鼓高台,
三位寨主和梅大先生已經出發了,寨子裡的蠱師們也去了祭台,寨子裡突然顯得很空曠。
隻有雨占據了一切。
孫七獨自來到木樓中看望雅烏,他雖然向苗民借了一把傘,可在這樣的大雨面前,傘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走進屋子時,他的衣衫依舊被淋濕了,鞋底沾了泥濘。
他在門外收拾了好久,才走進來。
屋子裡還有一個人,孫七毫不意外地發現白簡正坐在窗邊悠然惬意地喝着茶。
雖然白簡已經說清了事情的始末,苗寨也的确忌憚他身後的魔教和蔡大人,沒有把他怎麼樣,可他們也不會放任他在苗寨中走動,所以幹脆把這位惡客和雅烏放在了一處,讓他對着犧牲者的屍身,想想這些年來苗寨因此而死的人。
這些,都因為他在南海娘子面前的一句挑撥,和這些年來他暗中幫助南海娘子進入苗疆的舉措。
但顯然這沒什麼用。
白簡深得魔教為人處世的精髓,和自己同處一室的棺木并不影響他喝茶聽雨的心情。
孫七見狀,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開口道:“你倒是好心情。”
白簡道:“你若是我,此刻的心情一定也不差的。”
孫七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你昨夜跑去擠兌了南海娘子一通,又把老底揭了,到底圖什麼?她昨夜本就逃不出去,難道還缺你一個援手嗎?”
白簡微微挑眉道:“我可是在南海娘子手下救了金玉蠻,你竟這樣說,看來你們青梅竹馬的情義也不真嘛。”
孫七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你救了金玉蠻,還幫他們拖住了南海娘子,現在還想好好坐在這兒嗎?他們就算不能殺你,給你些苦頭吃也是免不了的。何況,就算沒有你賣這個人情,妮耶寨主也會出手,我有什麼好擔心?”
白簡慢悠悠道:“确實,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跑過去,唉。我在山外等智慧天王來,是想确認教主夫人的謀劃沒得出差錯,結果來的居然是個小和尚,我擔心出問題才想跟着他一起進山,結果你卻撂了我的場子。”
孫七在棺木前行了禮後,走到白簡對面坐下:“我知道你這個人精明又狠毒,你若進山,事情就更混亂了。”
白簡啧了一聲:“所以我才說,你是個爛好人,這局中的人都是為了争權奪利而來,死哪個都不可惜,你倒還憐憫他們。”
孫七沒有和他争辯,隻道:“所以你還是用苦肉計混進來了。”
白簡狡黠地沖他眨了下眼:“也不算得苦肉計,畢竟我這樣的人難免有些個仇家,他們找我的麻煩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煩人得緊。他們既然敢招惹我,也不是簡單的人物,為了點小摩擦和他們大動幹戈并不值得,可要是他們瞎攪了亂局,差點惹出禍來,事情就不一樣了嘛,到時候我對上頭、對下頭都有個說法。”
孫七簡直是服了他:“你的生意算這麼精,半點虧也不肯吃,一定要賺到才行?”
白簡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做生意當然是為了賺!吃虧是福這話不過是自個兒安慰自個兒,什麼福氣能教人吃虧?”
這話說完,他又長歎了口氣:“但這回我确實虧了,我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虧的。”
孫七十分疑惑地看着他:“這話怎麼說?”
白簡幽幽道:“我原本的打算是躺着看完這場戲。我說了,這些人對我而言,死誰都無所謂,雖然蔡大人說過,南海娘子和東邊兒扶桑往來,犯了他的大忌,但這都是大人物的事情,我不過是個跑腿做事的小喽喽,沒必要為了這個做什麼。我的武功又不算多出色,攪和進這些事裡,說不定連老本都要折進去。”
孫七奇道:“可你還是摻和進來了,難道是有人威脅你?”
白簡又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有人威脅我,我這會兒怎麼還能坐得住?唉,說起來我自己個兒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昨兒個躺在床上昏着呢,就迷迷糊糊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忽然醒了過來,感覺好像是守着我的苗民給我喂了藥,那人又和我說了這兩天的事,說很多人都在等我,我居然莫名其妙就覺得,我的确該去看看,就這麼起身來了。”
孫七聽到這裡,神色變了:“迷魂術?”
白簡歎了口氣:“前面我還有些子記憶,可是到了後頭,我連記憶都模糊了,隻覺得自己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嘛,把心裡的話都秃噜出來了,可不是連本都虧進去了?”
孫七坐不住了,他起身來回走了兩趟,又坐下道:“難怪我覺得你昨晚的語氣和口音都不對了,這絕不是南海娘子做的。”
白簡摸着下巴道:“當然不是她,她的攝魂法能夠給人種下念頭,卻遠達不到這種效果,簡直像是把人當做了自己的活傀儡在操縱,我好像還是我自己,但又不像是我自己了。我體會過一遭,竟覺得,自己能夠好好地活過來,坐在這兒,實在是這位前輩大仁大德,我沒有被他用完就扔,還替我治好了身上的傷,甚至沒得讓我忘掉這段記憶,更沒有封我的口。”
孫七歎道:“所以你的心情很好,死裡逃生保住了性命,就是沒徹底折了本。”
白簡笑道:“是呦,而且我把事情和你說了,他也沒有阻止我,看來确實是把我放了。”
孫七納悶道:“這人到底想做什麼呢?”
白簡細細回憶着昨晚說話時殘餘的心情,頗感微妙地開口道:“我覺得,他好像也不想做什麼,有些人他做事随心所欲,不一定非要有個目的,就是這麼做,讓他覺得開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