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先生恍然道:“對啊,我打着傘看,也是一樣的。”
金玉蠻道:“所以您還是過來吧。”
梅大又拒絕道:“去傘下是為了避免淋濕,可我已經淋濕了,再去傘下也是濕的,不用了,不用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搖頭晃腦起來:“頭頂一片天,赤條條四下走,再有一重天,便不得自由!”
金玉蠻之前覺得這老頭瘋瘋癫癫的,現在看來,雖然依舊不理解他的許多言行,心中卻有些羨慕他的我行我素,不畏人言。
梅大先生飲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地繼續走,他所釀的酒本就不是單純的酒水,裡面的藥性不僅使得他不畏濕冷,更能驅逐毒物。
三位寨主不知道他是用什麼釀成的酒,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雄黃味。
在這令尋常人膽寒的千蟲谷裡,梅大先生倒還記得要過重陽,飲雄黃,卻不記得下雨了要帶傘,就這麼跟着走過來了。
木伊卡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放出蠱蟲去尋毒物,他的本命蠱是一隻翠綠的毒蟾,蟾蜍喜水,這樣的天氣倒是十分精神,不一會兒就叼着一隻毒蜘蛛回來,放進了木伊卡的口袋裡。
比起金玉蠻紅到發黑的細長小蛇和妮耶神出鬼沒的金蠶蠱種,這隻翠綠蟾蜍看起來和普通蟾蜍、青蛙沒有太多區别,蹦跳着往來,形态還有幾分憨厚。
可金玉蠻的小蛇行動時會刻意避開妮耶的方向,不願意遊到那邊去,明顯對還未成蠱的金蠶蠱種感到忌憚,本能的對金蠶蠱感到畏懼。
而這隻翠綠蟾蜍并沒有受到金蠶蠱種的影響,該怎麼走還是怎麼走。
金玉蠻知道木伊卡的本命蠱厲害,但到底有多厲害,其實并沒有個确切的概念,據說他這些年學了很多漢人的知識,通過白簡換來一些十萬大山外的東西喂養蠱蟲,如今這毒蟾和傳說中青林寨的“麒麟蠱”并不一樣,可真論威力,隻怕與麒麟蠱相差無幾了。
不過,連南海娘子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木伊卡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成為三寨的首領,木伊卡自己應當也很清楚,他的蠱蟲雖厲害,恐怕也隻有成為金蠶化蠱的台階。
烏赤的小蛇咬着一隻毒蟲爬上金玉蠻的手臂,炫耀似的沖她甩了甩頭,才将毒蟲扔進口袋裡,金玉蠻不舍地摸了摸小蛇身上帶着潮氣的鱗片。
萬仙大會十年舉辦一次,其實很多蠱蟲根本活不到十年這麼長,而且蠱蟲活得長,吞吃了太多毒物,厲害得超出普通蠱師控制的能力,就會反噬其主,所以萬仙大會對大多數普通蠱師而言,算是一次揚名的機會,也是一次進獻,但說不上傷筋動骨。
可三寨中的高手自身本事高強,不懼蠱蟲反噬,養蠱的時間長了,本命蠱的靈智會漸漸成長,蠱師也多少會對這些蠱産生感情,再要割舍,就難得多。
金玉蠻隻能期盼它在萬蠱坑下的争鬥中獲勝,再不濟也留下性命,哪怕爬不出蠱坑,隻能在蠱坑内生存。
對現在的金玉蠻而言,能不能擁有已經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她更期盼這些陪伴自己的生命活下去。
活下去,這三個字像春風一樣輕盈,又像大山一樣沉重,它充滿了希望,帶來了生機,伴随着掙紮,飽含着血淚。
雨水滋養山林,山林庇護生靈,這裡的确存在着弱肉強食的殘酷,但每一次跳躍、奔跑,每一聲蟲鳴,每一次振翅,都是生命在綻放,他們都是為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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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四人穿過千蟲谷,到了萬蠱坑前。
萬蠱坑是一個峽谷中天然形成的深坑,坑口大約隻能容納一人通過,上面用鐵鑄的機關封鎖。
梅大先生好奇地湊上前,發現那圓形的封口機關門上刻着三隻蠱蟲,和三聖鈴上的圖案一樣。
一隻四足着地的怪異蟾蜍,一隻盤着身軀、頭頂生角的蛇,還有一隻蠶蟲,蟾蜍和蛇的頭都朝向它,正是三寨的象征:麒麟蠱、龍蠱和金蠶蠱。
三隻聖蠱的嘴都張着,裡面嵌着可以打開的圓洞,來到這裡的人就是從三聖蠱的“嘴”裡将蠱蟲倒入萬蠱坑中。
但和三聖鈴上的圖案不一樣的是,那隻蠶蟲旁邊似乎還有淡淡的紋路。
梅大先生問道:“這個金蠶怎麼還有翅膀?”
木伊卡和金玉蠻都看向了妮耶,妮耶回答道:“你覺得蠶是什麼?”
梅大先生回道:“當然是蟲。”
妮耶道:“應該說,蠶是蝴蝶的幼蟲。”
梅大先生道:“難道,你的金蠶還能結繭化蝶?!”
妮耶搖了搖頭:“這隻是一個象征,我們的先祖相信,金蠶是蠱神在人間的化身,當金蠶死去,它體内的蠱神就會脫下軀殼,張開凡人不可見的翅膀,飛回山林中去。”
木伊卡咳嗽了兩聲,接着道:“蠱師養蠱,就是在養神,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死去,那時候我們的魂靈會和先祖一樣,脫下軀殼,追随蠱神栖息在神靈的家園中。”
梅大先生看着他們打開洞口,将口袋扔下去,這坑洞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都沒有傳來東西落地的響動:“你們這萬蠱坑裡是不是有很多蠱蟲?這些毒蟲扔下去,是為了喚醒它們?”
三人将洞口重新封好,妮耶直起身道:“是,等一會兒我們從高台上取了這次獲勝的十二隻蠱蟲,會再回到這裡,到時候洞口打開,會有一些三聖蠱的蠱種爬上來,你到時候可以抓一隻帶走,算是咱們請你來的酬謝。”
梅大先生連連搖頭:“我對你們的蠱蟲沒什麼興趣,你隻要記得把畫給我就好。”
妮耶應了一聲,她擡頭看向高處的祭台,對身邊的兩位寨主道:“走吧,上去敲響祭鼓,喚醒看守萬蠱坑的那隻三聖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