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同蠱音。
懸鼓高台作為三寨的祭祀高台,就建在萬蠱坑前高處,這座祭台向前面對着舉辦萬仙大會的廣場,用堅硬如鐵的堅固古木搭建,足足有五層樓高。
這座高台兩側還有兩座同高的支架,用大塊的山石壘築而成,石台上各挂着兩道刀梯,需要四個高手将長繩捆在腰間,拉着長鼓,徒手爬過刀梯,登上石台,将長鼓由四道長繩牽系着,懸挂在高台正上方。
這就是祭祀儀式的第一步——懸鼓。
那四道刀梯上的長刀都是開了刃的,上台的人要在刀刃上攀爬不說,還要四人一同拉起沉重的長鼓,其中的危險可想而知,就算有内力護體,也有上刀的技巧,還是一個不慎就會被刀刃割傷手腳。
即便如此,登台的人依舊要爬完這道刀梯,否則祭祀儀式不能完成,别說是他個人,就是他所在的寨子都會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受到各寨的指摘,尋蟲、用水上都會被為難。
有懲罰,就有獎勵,他們登上高台後的收獲,也足以讓衆多高手争奪這個十年一次的機會了。
長鼓高懸後,就由三位寨主依次上前敲響長鼓,喚醒萬蠱坑中的蠱王。
最後,由這一年萬仙大會的前三名勝者,将十二隻蠱蟲送到三位寨主手中,有三位寨主帶着,連同自己的三聖蠱蠱種一起送入萬蠱坑中。
萬蠱坑内的蠱王會帶着坑内的所有蠱蟲一起看守出入口,保證隻有最後勝出的金蠶蠱才能爬出坑口,也的确隻有劇毒、靈巧的金蠶才能穿過蟲群,從百米深的坑洞底下爬上來。
之前整整八次萬仙大會,都沒有蠱蟲爬出萬蠱坑。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底下的苗民們現在都知道了,昨夜首領用金蠶蠱種殺死了苗寨的大敵——南海娘子,那女魔頭被金蠶穿透手掌,金蠶的毒将她整個人都化作了毒水。
這一次,會有真正的金蠶蠱出世了!
頭寨之人自然以激動、期待居多,但頭寨之外,尤其是三寨所屬的上百苗寨之人,心思就複雜了。
在沒有金蠶蠱的八十多年裡,因為頭寨沒有金蠶,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底下的苗寨許多事已經不再歸屬于頭寨管理,他們更偏向于青林寨或者黑龍寨,住得近,親緣近,處理起事情來自有一套章程,可要是頭寨的地位恢複,很多事又要歸于頭寨管理,那不管頭寨的名頭歸于誰,隻要不是自己所屬的那一家,都會變得麻煩起來。
而且,因為沒有金蠶,這些年不少蠱師将萬仙大會視為一種形式上的奠儀,反正自己無法在大會上奪得名次,何必為了走流程把自己精心培育的本命蠱扔進萬蠱坑裡?
這些蠱師大多習慣了提前一年或半年為萬仙大會作準備,臨時培養一隻蠱蟲專門應付這場盛會。
這麼做的人多了,倒也公平起來,因為大家都是在這一年内捉蟲,養蠱,拿來比鬥,就比這一年内蠱師養蠱的本事,分出個高低來。
可要是重養金蠶蠱,就由不得他們應付了事了。
妮耶能夠感受到人群的異動,她隻道:“這些年,三寨的人心已經在渙散的邊緣。”
黑龍寨作為三寨中态度最保守的一脈,金玉蠻對此的感觸極深:“您說的是。因為金蠶蠱的缺失,三寨的制度不全,威望日衰,這些年已經有了名存實亡的迹象,更像是三家各自為政。”
說到這裡,金玉蠻歎了口氣,她認真道:“無論如何,黑龍寨都是擁護金蠶蠱的,我們會遵循古老的約定,守住蠱神的信仰,無論您到時候要做出什麼樣的改變,我們都會遵從。”
妮耶沒有回應,眼下金蠶蠱還未誕生,自己也沒有奪到蠱蟲,這時候就說起日後,未免太過輕狂了,妮耶不是這樣的人。
她知道金玉蠻沒有說謊,黑龍寨作為舊有制度和規矩的擁護者,雖然這些年一直阻攔着漢人的影響深入苗寨,幾次在大事的決議上和木伊卡、以及木伊卡背後的妮耶唱反調。
但同時,他們也是最支持金蠶蠱在三寨中選擇頭寨的。以金蠶蠱為衡量的标準,這相對公平,又有了震懾苗疆的底牌,最重要的是可以将蠱神的信仰再度推行下去。
嘴上說的先祖、蠱神是很難讓人相信的,隻有讓苗民親眼見到神奇的金蠶蠱,他們才會相信世間有自己無法理解的力量存在,對金蠶蠱,更對傳說中的蠱神心存敬畏。
人有了敬畏,才會克制自己;所有人都歸于一個信仰,力量才會集中,人心才會凝聚。
在思想和教育無法推廣的年代,宗教就是這樣起到了統治者需要達到的目的,才會盛行。
山外如此,山中也是如此。
金玉蠻雖然沒有清晰認識到這些,但她知道金蠶蠱代表的意義,正是因為知道,才想要掌握它,并借着它重振黑龍寨的聲勢,把三寨偏離的方向拉回正規,哪怕為此割舍掉青林寨的管理權,将它徹底拱手送給中原朝廷,自斷一臂,以示自己從今往後絕無重蹈覆轍的可能。
她覺得妮耶想要重振三寨是在樹敵,是看輕了中原朝廷的決心,過于天真。
在妮耶看來,金玉蠻才是天真的那一個,作為三寨的首領,她更清楚地知道眼下的情形。
早在多年前苗疆向中原王朝稱臣,他們就已經失去了隔絕對方影響的可能,換句話說,當初苗疆會向中原王朝俯首,正是因為無法抵抗武力強悍、文明繁榮的中原。
楊氏的祖先放棄據山稱王,中原王朝也給了楊氏足夠的尊榮、權力,甚至沒有徹底鏟除各族土司的力量,才給後來的楊氏之亂留下了隐患。
如今中原王朝對苗疆的滲透已經一點點深入,這不是隔絕青林寨就能自保的,中原朝廷不會答應,甚至三寨中曾見過山外景象的苗民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