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放下筷子,微微歎氣後,笑着站起了身:“遊少莊主,倒是稀客。”
遊龍生看了看屋内兩個好奇看着他的女子,咬牙道:“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李尋歡跟着出去了,兩個人站在院子裡的一叢青竹邊,說起話來。
邀月依舊趴在窗口的位置,悠悠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位遊少爺真是一身煞氣,看起來恨不得一劍宰了咱們公子。”
遊龍生既然避了出去,憐星自然不會去探聽他想說什麼,隻說道:“至少比起那些滿口虛僞謊言的人,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直白,不會背地裡算計誰。”
邀月道:“心眼也挺執拗,林仙兒昨晚那些話說得很是難聽,要不是個死心眼,也該拂袖而去,直接出了興雲莊了。”
正說着,她把頭又往外探了探道:“哎呀呀,拔劍了。”
鐵傳甲推開門一看,果然就見氣得滿臉通紅的遊龍生憤然一劍刺向李尋歡,這一劍雖是含怒而出,卻十分精妙,直刺李尋歡要害,可李尋歡動也不動,隻靜靜站着,遊龍生的劍将将擦着他刺空,瞬間轉過來,再次出劍。
劍氣森森,削落青竹葉和殘雪紛紛,随風飄灑。
遊龍生手裡的劍招連出,每一式都快得留下殘影,卻都刺空了,而李尋歡依舊站在那裡,好似從未動過。
邀月道:“這傻小子,隻知道‘小李飛刀’可怕,上來就進招急攻,不讓公子出招,殊不知,武器靠人駕馭,能夠成就‘小李飛刀’的威名,是這把刀握在公子的手裡。藏劍山莊以劍器聞名,那些江湖客對名劍的追捧,倒是把他的觀念都養擰了,以為劍比人厲害。就他的水準,還沒到逼得公子非出刀不可呢。”
那邊李尋歡站在如急雨暴襲的劍雨中,好整以暇道:“若僅以你的年紀和身手論,能有這樣的劍法已經十分出衆了,可你師父是天山第一劍客,父親更是藏劍山莊的藏龍老人,他們二人是真正的劍中名家,有他們悉心培養,你卻隻有這樣的劍法和眼界,一定是在學藝時三心二意,不聽教誨。”
他越說,遊龍生越氣憤,手裡的招數就越快,偏偏怎麼也刺不中李尋歡,看着他在自己的攻勢中恍若無事地閑談。
憐星雖然學過一些武功和輕功,但從不和人動手,此刻并看不出這裡面的緣由,隻覺得這場景十分荒誕,見她不解,鐵傳甲道:“小姐,這習武之人比鬥時,講究料敵于先,這一劍刺下去,要刺中人,也要提防對方從哪裡閃躲,封住對方的退路,一招連着一招。這位遊少莊主是名家子弟,當然懂得這個道理,他一直在推測少爺的動向,可少爺一直在誤導他,讓他以為自己往左去,他這一劍就往左刺,可他往左去時,少爺又退了回來,根本沒有動,所以看起來,少爺一直站在原地,遊少莊主卻招招落空。”
憐星恍然點頭,遊龍生也知道自己被牽着鼻子走,當下不再變招,就一劍沖着李尋歡咽喉刺去,不管他再向那邊動身,隻看眼前!
可他不再變,李尋歡變了。
李尋歡在劍鋒刺來時,側過身偏了半步,在遊龍生全力的一招刺空後,力道用盡,身形不穩時,擡手一拂,長指掃在明亮如雪的劍身上,内力灌透,使得劍身不住震顫,發出一聲铮鳴。
這把藏劍山莊的奪情劍确實名不虛傳,換做一般的鐵劍,被李尋歡這麼一擊,當場就會折斷!
眼下它隻是震蕩不息,讓遊龍生都握不住劍柄,橫飛出去插進了雪地裡。
李尋歡已經正過了身,依舊立在青竹下,分毫不變。
遊龍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面上閃過驚懼、憤恨、痛悔、羞辱、迷茫種種情緒。
一個劍客在面對敵人時,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是最大的恥辱。
李尋歡卻沒有把他今夜的挑釁當一回事,反而指了指插在雪地裡的奪情劍道:“那是藏劍山莊的至寶,你父親生前的珍藏,去拿回來吧。”
邀月忽擡聲笑道:“我若是你,回去後就把這劍奉在架上,十年不用。”
遊龍生咬着牙沒有看向邀月,和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争吵,他到底做不出來,隻沖李尋歡道:“好,如今是你厲害,但等一年!一年後我再來找你!”
邀月忍不住笑了起來,李尋歡也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一年遠遠不夠。”
他有心指點這還未徹底掉入泥潭的少年人,耐心解釋說起了對方劍法:“你自幼習劍,基礎不錯,後來又從名家學劍,招數精妙,劍法本身并不弱,這是你師父和父親的本事。可惜這套劍法到了你的手裡,隻學到了招式,沒有學到精髓,你的心性又太浮躁,一味求快,越快越雜亂,不夠純粹,而且出招不能馬上達到目的,就心慌不定,自亂陣腳了。”
“江湖上高手過招,往往勝負隻在毫厘之間,你這樣沉不住氣,若我今夜有心傷你,在你刺出第一劍時就能反攻,使你劍器脫手。”
“如她所說,你需得放下利器,回去用一般的鐵劍與人交手,甯心靜氣,自我約束,這樣過上十年,再撿起這把奪情劍,那時候你才真正能駕馭它,而不是依仗它。”
遊龍生道:“那時,我就能來殺你了。”
邀月又道:“不,你用上十年的奪情劍,等你放下奪情劍,再撿起曾經用的鐵劍時,才能試着來讓他出刀,否則你依舊傷不到他分毫。”
遊龍生終于轉頭看向了窗邊的女子,她有些散漫地倚在窗邊,十指蔥蔥,沒有半點習武的痕迹,評論起武學來頭頭是道,見他看自己,邀月道:“這話,你師父一定告誡過你,讓你不要急功近利,隻有真正掌握了他教你的劍法,才能用藏劍山莊的那些藏劍,你卻急着在父親去世後撐起藏劍山莊的門面,帶着莊中寶劍行走示人,旁人的确會因此心生忌憚,可對真正的高手而言,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她的目光淡淡,語氣也淡:“狄武子被愛人和朋友背叛,以此劍殺友斷情,寄托在那把奪情劍上的是一股冷漠肅然的劍意,斷絕紅塵情義,從此心魂都與劍合。你今夜卻是因為吃醋嫉妒,放不下林仙兒,又不敢去她面前,隻能選擇來殺她心儀的人來挽回,你與公子本無義,對背棄自己的林仙兒又不能斷情,實不該拿起這把劍的,把它放回去吧。”
遊龍生走了,他走得這樣急,連雪地裡的奪情劍也沒有拿。
憐星歎道:“希望他聽進你們的話,回去苦心修習,不要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邀月走到院中拔起了那把奪情劍,細細打量着,笑道:“那小孩臉皮也太薄,這會兒給他送過去,一定不肯接,正好今晚留給我們姐妹防身吧。”
憐星道:“我還從未見過你用劍呢,我以為你是用金針。”
邀月的手指輕撫着奪情劍的劍身,忽然這把劍在她手裡又輕輕震鳴起來,隻是比起之前李尋歡擊中劍身時的铿锵,這一聲劍鳴似有似無。
鳴聲消弭時,院中人隻覺得渾身冰冷,仿佛這院子裡下了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