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和尚垂首看着那串佛珠,紅潤的臉上滲出了冷汗。
這一幕若不是就發生在他眼前,他絕不會相信世間能有人随手一抛,就把木制的佛珠打進石闆中,還未傷到佛珠分毫。
這串佛珠落在他面前,就是一道門檻,若是他連對方随手一擊都無法化解,接下來的話也該自覺收回,掉頭折返少林寺,當做自己從未來過了。
可到了這個份上,哪怕是為了少林寺的威名,他也得一試。
心眉躬下身來,一掌拍在石闆上,少林寺的金剛掌力震開了石闆,那串佛珠也跳了出來,重新落回心眉的手中,隻是這輕飄飄的佛珠此刻顯得格外沉重起來。
他若有足夠高明的内力法門,就該在石闆和佛珠都完好的情況下取出自己的東西,可石闆裂開了,不是他的掌力強悍,是他做不到邀月那般收放自如。
何況拿起容易,放下難。
心眉徹底落入了下風。
偏偏四下有未曾看出究竟的人喝彩道:“大師不愧是少林高僧,好厲害的掌力!”
“少林金剛掌名不虛傳,可以摧鋼裂石,天底下隻怕沒有幾個人能接住心眉大師一掌。”
這些贊喝鑽進心眉的耳中,讓他的臉色更紅了,他幾乎要張不開口說接下來的話,但想到自己次來的目的,他心中的雜亂思緒都消散去,緩緩道:“檀越修為精深,功參造化,隻怕天下難尋敵手。”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份量自然也不同。
田七和公孫摩雲悚然而驚,看向了邀月。
邀月那雙似乎一直被笑意籠罩着的眼睛打量着心眉,沒有人知道這個被少林寺護法大師稱為“功參造化”的女子在想什麼,隻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她不開口,場中也鴉雀無聲。
田七和公孫摩雲等人站到了一起,他們有心走到心眉身邊去,卻又礙于邀月立在其間,不敢越過她,隻能留在原地,和院門口的五位僧人一起,把李尋歡和邀月等人圍住。
李尋歡環視四周道:“少林寺的大師也要為俗家弟子的死,尋梅花盜要一個說法?”
心眉道:“秦重乃是掌門師兄的弟子,他還在嵩山等老僧答複。”
邀月忽然道:“你隻怕不是為了給心湖一個交代。”
心眉面色平靜地回道:“檀越這句話倒教老僧想不明白了。”
邀月道:“少林寺有許多俗家弟子,比如說南陽大俠蕭靜、莊山齋主莊淮玉等等都是心湖的弟子,論武功、人品、名望,秦重遠遠比不上他們,之前也從未聽說,有少林的大師這般不辭辛苦,為了一個俗家弟子奔波,頂多派出幾個門下弟子而已。而且我說秦重已死,等你超度,你并沒有意外、悲傷之意,更沒有因我言語間對亡者不敬而生氣,可見你也不在意這個弟子的生死,所以你本就不是為秦重而來。”
心眉的目光閃動,沒有說話。
邀月道:“不是為了秦重,那就是為了梅花盜了,少林寺和梅花盜能有什麼牽連呢?以至于要出動你這位僅在心湖方丈之下的少林寺二把手。”
這白日裡做天真樣、說笑任性的女子明明還是一樣容貌,一樣言談,周身氣度卻好似換了一個人,清靈嬌美的聲音裡透着漠然,卻讓人控制不住地去聽她說的話,信服她口中吐露出的每一個字。
她笑道:“梅花盜的惡行在于偷盜,找他的人多是被他害了家中女子,被擄走了錢财珍寶。少林寺中沒有美貌的女子,錢财也不那麼重要,那就是丢了什麼緊要的佛寶,一座寺廟裡能有什麼東西是梅花盜看得上,還讓你急匆匆四下尋找的呢?”
心眉平靜的神色終于維持不住了,震聲道:“檀越巧舌如簧,言辭如針,若隻是針對老僧也無妨,萬萬不該牽扯到少林!”
邀月眉梢一挑,笑意愈深:“梅花盜的品行多半是看不下佛經的,哎呀,你們不會是丢了寺内所藏的武功秘籍吧?”
此言一出,連李尋歡都有些詫異地看向了心眉,少林寺有八百武僧,寺内的藏經典籍看守得極為嚴密,江湖上的神偷大盜不少,卻從沒人敢打少林寺的主意。
但要說秦重一個普通的俗家弟子就驚動了少林寺護法大師,也的确十分蹊跷。
難道,真的是少林寺内失竊了?
心眉面泛銅色,目光如炬,沉聲道:“阿彌陀佛,少林寺千百年的清譽,容不得旁人随口污蔑。”
田七也嚴肅道:“你這女子最是會搬弄是非,之前誣陷我等設計,現在又說少林失竊,我等可以不和你計較,可少林寺乃是江湖泰鬥,正道魁首,哪能容你這般攀扯!需知佛祖也有降魔之怒!”
邀月鼓掌大笑起來:“說得好,好一個降魔之怒。這少林寺藏經閣失竊的事,我也不是第一回見了,作為過來人,我奉勸你一句,與其在江湖上東尋西走的找賊人,怒而降魔,不如先把少林寺内翻一遍,有道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在她不絕的笑聲中,心眉厲喝道:“老僧再三好言相勸,是閣下逼人太甚!”
他這一聲響若洪鐘,震得衆人心頭震顫,氣血上湧,耳邊一陣嗡鳴,功力稍弱的都險些站不住,不少人腿一軟就坐在了雪地裡。
阿飛年紀太輕,雖然劍法卓絕,到底内力不足,也被震得頭腦一昏,他還是頂着渾身的不适,手握在劍柄上,死死站住了腳跟。
可他就站在邀月身後不遠處,腳下慢了一步後,就和邀月一起被五名僧人團團圍住。
李尋歡也被這一聲佛門獅子吼牽動了傷勢,咳嗽兩聲後,緩緩道:“心眉大師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先是背後傷人,又要以多勝少,也是武林中百年名刹的作風嗎?”
憐星扶着他,冷然道:“今晚也算開了眼界,好教我們這些人知道,在這些正道的大俠眼裡,别人圍攻他,是以多勝少不講道義,他們圍攻别人,卻是為江湖伸張正義,不拘一格。”
心眉道:“老僧并無傷人之心,隻是聽聞梅花盜為禍武林,這位檀越又出言不遜,需知口上也有口業,損人更損自己的功德。”
邀月卻道:“我平生殺人無數,倒也不在乎這點口上的孽債。”
田七看看李尋歡和憐星,又看向阿飛和那陷入少林圍攻中依舊面不改色的女子,知道眼下的情況自己等人是控制不住了,趙正義也死在了那少年劍下,自己的本事雖然勝過趙正義,卻躲不過李尋歡的飛刀,既然這已經是一個燙手山芋,還不如扔給别人。
他想清楚後看了公孫摩雲一眼,見他和自己一樣的想法,提聲鄭重道:“大師,我們今夜在林姑娘的房中抓住了李尋歡,衆所周知,梅花盜一直在打林姑娘的主意,之前還傷了秦重,秦重是少林俗家弟子,李尋歡有梅花盜之嫌,也就是殺害秦重的兇手,我等願意将此賊交于少林,由心湖方丈來裁定此事!”
邀月側首看向身後的李尋歡,嬉笑道:“公子,這和尚廟裡開的公堂,心湖和尚做的判官,三世如來聚個三堂會審,隻不知,你願不願意伏法了。”
李尋歡也笑道:“這要看,論的是王法、刑法還是佛法。”
邀月故作沉吟道:“佛門戒殺生,多半是論佛法,十八羅漢說你翻牆夜會,八部天龍罵你不惜福報,文殊菩薩親手給你剃個光頭,普賢菩薩給你落上戒疤,也好修修你的口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