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
賀母廖春花在看到兩個兒子今天買回的物品的一瞬間,就把臉耷拉下來。
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現在還沒把人娶回來呢,就恨不得把家掏空給人送去。
廖春花生了會兒悶氣,見以往伶俐嘴甜的小兒子像是眼瞎了一樣,沒來搭理她,就隻好自己闆着臉上前。
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拎起一塊布的角,有點陰陽怪氣地問:“買這麼多布,是打算做多少身衣裳啊?她穿得過來嗎?”
賀明隽像是沒聽出她的嘲諷,淡定地回答:“這是給媽買的,前段時間秋收,爸媽的衣服都磨破了不少,現在有空閑了,多做兩身新衣服。”
他頓了一下,又說:“把大姐叫回來,她針線活好,媽你歇着。”
廖春花立即喜笑顔開:“哎呦,還得是我幺兒,知道心疼我……”
在院子裡剝玉米粒的賀小草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疼?他就動動嘴,花的錢是爹媽哥嫂掙的,活兒是讓大姐回來幹的,結果呢,媽就隻記得他的好,她的一顆心真是偏得都沒邊了。
賀小草像是把手中的玉米當成什麼可恨的人,搓得快冒火星子了。
隻聽廖春花誇完幺兒,又貶低其餘孩子兩句,然後她把話鋒一轉:“媽都這把年紀了,還穿什麼新衣服啊?你們這些小輩穿好點就行了,我那衣裳補補還能穿。”
“還有,你這布也買得太多了!要做多少衣服啊?被面呢?我咋沒看見,是不是忘了買?”
“這顔色一點都不喜慶!怎麼做喜被啊?趁現在來得及趕緊去換!還有這麼多棉布,要用到什麼時候?都要放壞了……”
家裡大事小事都是廖春花做主,于是她就養成了念叨的習慣。
這種時候,一般誰敢打斷她、提反對意見,那就會成為吸引火力的倒黴蛋。
除了她最寶貝的幺兒。
賀明隽就說:“不換,也不退。我算過了,這些布正好夠全家每個人做身新衣服的。”
“都做?”廖春花提高了嗓音。
其餘人也都驚訝地向賀明隽望來。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賀明隽面色平靜地點頭,“嗯”了一聲。
廖春花沒忍住,擡手拍他胳膊一巴掌,身子都被氣得發抖。
她帶着哭腔罵:“你這個敗家子!家裡情況才好一點,你就亂花錢!”
賀明隽心中吐槽:這麼多布還沒有一個自行車輪子貴,他怎麼就敗家了?
但為了避免火上澆油,他沒有将實話說出口,而是先扶住廖春花,聲音很平淡地解釋:“媽你别急,先聽我說。我在外面聽到點消息——”
賀明隽并沒有用那種故弄玄虛的語調,可還是輕易讓廖春花安靜下來。
其餘人也都更加專注地看向他。
雖然現在土地又分給各戶自己種了,也沒有許許多多他們農民難以理解的事了,但他們還是沒有安全感。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提能讓他們心吊膽的,生怕才打的鐵鍋又要交上去、他們家的牛會被牽走……
“啥消息啊?”廖春花迫不及待地問。
賀明隽:“很快買東西就不需要票了,最遲到年底,這些布票就沒用,成廢紙了。”
當然,再放幾十年他們會成“文物”,有收藏價值。
但這些就沒必要說了。
賀明隽的幾句話,讓因心虛、怕被罵而一直低着腦袋的賀大山把頭擡了起來,他臉上的疑惑十分明顯——今天他和幺弟都在一塊啊,怎麼他沒有聽說?
隻是這時候沒人關注賀大山。
廖春花問:“不要票了?那要錢不?”
賀小草倒是更明白一點:“不用票,那是想買多少買多少?”
“真的假的?”賀大嫂龐冬妮半信半疑,“要是以後不用票想買多少就能買多少,那幺弟你為啥一次買這麼多布?等以後需要時再買不就行了?”
還每人一身新衣服,聽着就不靠譜。
錢花出去了,布擺在這裡,但最終衣服會穿到誰身上,那還真不好說。
面對她們的疑惑和質疑,賀明隽還是那種平淡無波的語氣反問道:“如果國家真的發通知,說要免收布票了,你們聽到後會怎麼做?”
當然是去搶購了!
大多數人都會這麼做。
他們老百姓不懂政策,也難以理解每一條通告背後的深意,隻知道“手裡有糧,心裡不慌”。
其餘物資也是同樣的道理。
搶購風潮就是在幾十年後都難以避免,更何況是這個經過動蕩、消息靠人口耳相傳的年代。
之前,他們就搶過鹽、搶過油、搶過火柴……
賀明隽繼續道:“與其到時候和人搶,還不如現在先囤點,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漲價?”
廖春花看着這麼多布料,再一想買這些要花多少錢,還是很心疼,她歎道:“那你也不用買這麼多啊!”
賀明隽:“都說了,差不多夠每人一套。”
他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今天已經解釋夠多了,實在不想繼續費口舌。
于是,他有些無賴地說出那句十分經典的話:“反正買都買了。”
其實賀明隽如果直接不買這麼多布的話,自然就省事了,但他又打算要慢慢轉變賀家人的一些生活方式。
他比較喜歡追求高效和便利。
而賀家其餘人,則和大多底層勞動人民一樣,不把時間和自己的辛勞當一回事,很多時候都甯願自己累一點麻煩一點也要省那幾分錢。
這樣的理念差異,如果不改變,他們以後肯定會産生矛盾的。
比如,等村裡通電了,他是打算買洗衣機等家電的,可按照廖春花女士的節約,肯定會嫌費電把他們供起來。
所以,為了避免發生這樣的情形,賀明隽從做新衣服開始,讓他們逐漸習慣“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