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後,衛續發現秦以慈越發的古怪了。
每次與他見面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愁容不展的模樣,他問她又不說,次數多了,衛續心裡也不由泛起嘀咕來。
是府中又出了什麼事情?
可是衛桡徐逸已經被判,衛長陵也面臨牢獄之災,應該沒什麼人能再掀起什麼浪來。
難道是因為沈琰?
為此,衛續還特地跑了一趟,卻聽沈琰也道秦以慈近日不願見他,他也不知道為何。
日子久了,就連粼秋都察覺到自家夫人的不對勁了。
衛續的心也跟着懸起來。
他總覺得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住秦以慈,就算有也困擾不了她這麼多天。
可看她如今的模樣,怕是遇到了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了。
說到生死,衛續的思緒止住了。
他吞了吞口水,看着秦以慈翩然離去的身影,踟蹰許久才輕輕地跟上去。
不過他沒有用犀角香,秦以慈看不到他,也不需要太過小心。
衛續沉默地跟了秦以慈一路,見她又來到了秦家的書肆。
這次秦以慈隻穿了一襲素衣,發間更是沒有一點裝飾。
自進門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忙于迎客的小厮自然也沒有顧及到她。
衛續以為她想問些秦家的事情,但是她沒有,他又以為她是來找些書看的,但是她還是沒有。
指尖拂過光滑的書案,秦以慈靜靜地眺望着遠方,好像要變成一塊一動不動的石頭。
衛續眉間有緊了幾分。
秦以慈沒坐多久就又一次出發了。
沒有依靠馬車,她幾乎将整個江州城都逛了個遍。
直到深夜,才在寫着“苔花”的門前停下腳步。
屋内黑黢黢的,大家都已經睡下了。
秦以慈自然也不好打攪,隻是站着看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衛續跟在她身後,心底徹底慌了神。
今天這一天,秦以慈不像閑逛,反倒像是告别,向她熟悉的一切告别。
聯想到之前玄妙的話和趙大夫的診斷,衛續心裡逐漸開始沒了底氣。
難道真的是因為他,秦以慈已經到了要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不、不行!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搖了搖頭,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玄妙的臉來。
糾結不過片刻,還沒等他得出個結果,隻是無意間的一擡頭他卻發現秦以慈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深夜的街道變得空蕩蕩的,除了遠處隐隐約約的梆子聲外沒有任何的聲音。
衛續不知道秦以慈下一站要去哪兒,會不會已經回家了。
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在外會不會不安全?
慌亂之下,衛續隻能像沒頭蒼蠅一樣開始毫無方向的尋找。
忽然,他瞥到街道的盡頭有一道身影。
他滿懷期冀的跑了過去,卻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眼皮跳了跳。
真是該來的念破嘴皮子都不來,不該來的一個念頭就出現了。
衛續權當他看不到自己,轉身就走,卻被他叫住了。
“施主。”玄妙沉穩的聲音響起。
衛續下意識地頓了片刻。
“近日秦施主的身體可還好?”玄妙問。
“用不着你管。”秦以慈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他當然也不願意和他打交道。
“貧僧自知不該介入他人因緣,今日前來隻是想請施主向秦施主轉告一句話。”
玄妙停了片刻,見衛續沒有要走的意思便繼續道:“斯人已逝,将其強行留在世上,燃的,是自己的壽數,放手是最好的選擇。”
衛續眼底震動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你為什麼不早些說清楚?”
玄妙有些無奈:“貧僧也曾告知過秦施主,隻是她仍固執己見,至于施主您……您似乎從未給過貧僧說話的機會。”
“那我……”
話說一半,衛續停住了,話鋒一轉道:“固執己見?你這和尚不會真以為秦以慈是那種被情情愛愛沖昏頭腦的人?她不過是讨厭旁人對她指手畫腳罷了。用不着你去勸,也用不着我說什麼,她自己會做決定,你少多管閑事!”
玄妙沒想到衛續會突然轉了話頭,一時語塞。
半晌,他才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貧僧既已告知其中利害,剩下的事情就全看二位的決斷了。”
說罷,玄妙搖着頭離開了,那背影高而挺拔,像是一棵青松。
衛續站在原地,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秦以慈說的“自私”是什麼意思。
他大概能猜到秦以慈的決斷是什麼了。
如果,這個決定就是秦以慈所說的自私,那他倒是覺得他們兩個真是自私到一塊兒去了。
衛續不由輕輕笑了一聲。
秦以慈想要一個不辜負自己的未來,是她的私心;而他想要秦以慈有一個自己想要的未來,這又是他的私心。
哪怕……
這個未來裡沒有他。
後半夜,衛續又順着秦以慈白日裡走過的路走了一遍。
這條路上有她發出第一聲啼哭的地方,有她念出第一個字的地方,有她讀完第一本書的地方,有她認識第一個朋友的地方,還有開始新的生活的地方。
這一次,衛續知道秦以慈今日所為是為了什麼。
她在讓自己變得堅定。
堅定,要繼續走下去的想法。
天光亮起的那一刻,衛續回到了衛府。
他看到阿文和阿武推開府門,長着哈欠守在門口。
如果這個決定由秦以慈說出太過殘忍,那就交給他吧。
主屋内響起了粼秋的不悅的聲音:“怎麼下雨了呀,濕乎乎的好難受。”
秦以慈坐在妝台前看着自己眼下的烏青又看看窗外連成線的雨絲,安慰道:“這是開春了呀。”
粼秋湊到秦以慈身邊,雙手環着秦以慈道:“是呀,又是新的一年了,那我們把舊年裡所以不開心的事情都丢掉好不好?”
秦以慈知道,粼秋是在變着法地說她前些日子昏沉。
秦以慈深吸一口氣,道:“你呀,還在記仇?”
粼秋搖着頭,“沒有沒有,我這是在關心您。”
突然,她的撒嬌轉了調,“呀,這是什麼?”
粼秋詫異于秦以慈發間的白發,秦以慈卻是輕輕笑道:“白發而已,拔了不就是了?”
“可您怎麼會突然生了白發呢?是不是之前趙大夫說的……”
秦以慈開口打斷道:“沒什麼大事,休息幾日就好了。”
粼秋看着秦以慈的臉,欲言又止。
“白發這種東西早晚都會有的,畢竟人總是會老的嘛。”
聽了秦以慈的話,粼秋努力打起精神,道:“那我也想讓您慢點老。不過就算您老了,也一定是風華絕代的老太太呢!”
“那你呢?”秦以慈道。
“我?”粼秋想了想,“我也一定會跟在您身邊,當一個叽叽喳喳的老丫鬟!”
秦以慈點點她的眉間,無奈道:“你呀。”
感受着粼秋身上的暖意,秦以慈再次望向窗外,她竟是有些好奇衛續老了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想到衛續那張就算長滿皺紋也還是流裡流氣,笑嘻嘻的臉,秦以慈不住笑出了聲。
粼秋問怎麼了。
秦以慈道:“沒什麼,一會兒記得去備好馬車。”
“您要出門?需要我跟着嗎?”粼秋問。
秦以慈輕輕搖頭,“不必了,我就是想去一趟西園寺。”
“您去哪裡做什麼?”粼秋又問。
“去寺廟,當然是禮佛了。”秦以慈自然道。
粼秋還是有些迷糊,秦以慈不是從來不信這些的嗎?
雖然這麼想,但她還是麻利地離開了主屋去幫秦以慈準備馬車。
粼秋離開不久,秦以慈就嗅到了一陣犀角的香氣。
是衛續來了。
“你要出門?”衛續問。
秦以慈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不知要怎麼向衛續開口。
不過沒等她回答,衛續就站在了她身後。
他近乎慘白的手滑過桌上擺着的珠钗,最後拿起了一支秦以慈之前最常戴的翠玉钗。
秦以慈按住他的手,道:“在喪期,以簡潔為主。”
衛續卻道:“守的是我的喪,我就想看你漂漂亮亮的。”
秦以慈擡眼看向他,見他眼中格外的認真。
“而且你不是要出門嗎?好看一點怎麼了?”
說着,衛續就上下試探着将珠钗插在了适當的地方。
糾結許久,秦以慈還是道:“你就不問,我出門是要去做什麼?”
“我們做了這麼久的夫妻,早就心有靈犀了,當然知道你要去做什麼了。”衛續想當然地道。
秦以慈笑道:“什麼這麼久?兩年而已。”
衛續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兩年是短了點。”
秦以慈唇邊的笑也落了下去,聲音也低沉了些許,“衛續,有些話我必須得和你說清楚。”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要教你愛嗎?”衛續雙手撫上秦以慈的肩膀,刻意地略過秦以慈的話。
“愛一個人就是每時每刻都要想着她,就算遇見再多的人都不會變心,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美好詞句都和她有關,永遠都不會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