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續說了好長一串沒什麼條理,好像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秦以慈也沒有打斷他,隻是默默的聽着。
最後,衛續道:“愛是讓一朵花成為花,讓一顆草成為草,愛是讓人找到自己,成為自己。”
秦以慈輕笑一聲,“沒看出來你還有寫文章的潛質,當初為何不多學些東西?”
“如果,有一份愛要讓你被迫改變自己,要讓你放棄自己,那它就不是愛,是約束。”
衛續俯下身正對上秦以慈的雙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愛是學會放手。”
聽到這句話後,秦以慈愣住了,這些話她好像在沈琰口中也聽到過,可如今在衛續口中說出卻是其他滋味。
“秦以慈,我想讓你隻是秦以慈,是你想成為的秦以慈。”
衛續輕輕抱住了她,搭在秦以慈肩上的下巴還有些顫抖。
這昭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用了多大的勇氣。
“秦以慈,我和你一起去吧。”
沉默許久,秦以慈才顫抖着搭上了衛續的背,她聲音有些沙啞,“好,我們一起走。”
……
路上,秦以慈伸出手掀起了車簾,透過小窗看到了車外搖搖晃晃的白色流蘇,她有些恍惚,好像在這一瞬間回到衛續下葬的那日。
那一次是送别,這一次也是送别。
其實,仔細想起來也沒什麼不同的。
可是……
秦以慈垂下眼,目光落在衛續因為緊張而攥起的手上。
她将手附上衛續的手背,想要給他一些溫度,但是她的手也是一片冰涼。
“衛續,你在害怕?”秦以慈問。
衛續緩慢地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害怕嗎?好像是的。
那為什麼上一次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大概是因為那個晚上太痛苦,太難捱,和全身的疼痛比起來死亡倒像是一種救贖。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能看到窗外綿綿的細雨,嗅到濕潤的泥土氣息,感受到心上人的體溫。
一個從小到大都把死挂在嘴邊,時不時就說出大不了就死的人第一次生出一個念頭,他不想死。
盡管如此,衛續還是顫抖着道:“不怕。”
秦以慈知道他在撒謊,卻沒有再說什麼安慰的話。
沒有人會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還能侃侃而談。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一路上一人一鬼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沒有再對視一眼。
衛續怕,怕再多看秦以慈一眼他就會生出想要退縮的念頭。
秦以慈怕的,卻是對上他那雙滿是懼意的眼。
到了西園寺,玄妙已經早早等在大殿前了。
“秦施主。”玄妙微微俯身向秦以慈行禮。
秦以慈回禮後輕聲道:“大師請吧。”
玄妙往秦以慈身邊看了一眼,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道:“施主這邊請。”
玄妙帶着秦以慈一路到了後山,超度選在了最高山的頂上。
細雨打過樹葉,有不少都沾在了秦以慈的衣擺上。
秦以慈站在一邊,山風吹起了她的衣擺。
玄妙最後問一句:“施主,确定做好選擇了。”
秦以慈疊放着的手緩緩握緊,這一次可是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秦以慈沒有回答,衛續出聲道:“不是超度我嗎?為什麼不問我?”
不知道是不是對衛續最後的報複,玄妙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看着秦以慈等她的回答。
衛續也知道自己就算使出渾身解數都沒法讓現在的氣氛變好。
随後,他也沉默了。
山風再度吹起,秦以慈才輕聲道:“确定了。”
得到秦以慈的回答,玄妙點點頭:“好,那我開始了。”
“等等。”
秦以慈突然叫住了玄妙 :“會痛嗎?”
玄妙搖頭,“不知。”
衛續苦中作樂,安慰道:“沒事,就算痛我也不會大喊大叫的,至少要給你留下一個英勇赴死的樣子吧?”
長明燈燃起,被山風吹得晃了晃。
玄妙披上袈裟,拿起被磨得發亮的佛珠口中喃喃念起了往生咒。
秦以慈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邊的變化,風在叫嚣,雨在亂跳,其中還夾雜着衛續隐忍的悶哼聲。
秦以慈閉上眼睛,努力的讓自己不去看不去聽,可是都是徒勞。
不知過了多久,秦以慈感到脖頸一濕,随後便是玄妙帶着歎息的聲音:“秦施主,既已做好決斷,那就莫要再生退意了。”
秦以慈睜開眼,這才看到原本搖曳的長明燈不知何時被熄滅了。
“這是……”秦以慈盯着桌上的幾盞長明燈。
玄妙歎道:“秦施主,莫要再固執了。”
許久,秦以慈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衛續驚了驚。
秦以慈道:“能不能讓我再看他一眼。”
壓抑了許久的不忍在這一刻噴湧而出,即使她知道眼睜睜地看着愛人消失對她來說有多麼殘忍,她還是想要在他離開前再看他一眼。
最後一眼。
像是那夜一點一點感受着他的體溫消失一樣,隻不過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衛續似乎有些不忍,勸道:“别看了,說不準我的表情會很難看呢。”
從來沒有人能勸得住秦以慈,她堅決道:“要看。”
玄妙思索片刻,轉過身去重新點燃長明燈,也算是默許了秦以慈的請求。
衛續此時的表情不算好看,原本就蒼白的嘴唇更加蒼白,竟是連一個笑都擠不出來了。
看到秦以慈後退幾步,他道:“我就說了,不好看。”
秦以慈沒有回應他,而是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說最後一眼,就是最後一眼。
往生咒再次念起,臨了衛續卻又生出了一絲不舍。
他嘴唇動了動,心中似有江水般無窮的話要說,可是卻不敢。
他生怕自己的某一句話會變成秦以慈日後的夢魇。
如果他能把心意早些說出口就好了,如果他能多活一段時日,等到兩人都意識到自己感情就好了,如果他能沒有這身病就好了。
無數的如果拼湊不出一個完整如願的未來。
況且這世上本就沒有如果。
最後的最後,衛續将目光從秦以慈身上移開,看向了綿綿細雨下依舊搖曳閃爍的長明燈。
再将目光移回秦以慈臉上的時候,他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不知是因為雨還是往生咒。
他輕聲道:“明天一定會是一個晴天的,把銀鈴挂在窗前,一定很好聽。”
秦以慈沒有半點回應,衛續猜,她可能已經聽不到了。
算了,反正他也聽不到了。
……
“夫人?夫人!”
粼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秦以慈緩緩睜開眼睛,隻見她笑得一臉燦爛。
“您今日可是睡了好久呢!”粼秋一邊挽着床簾一邊叽叽喳喳地和秦以慈說着話。
秦以慈揉了揉眉心,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粼秋答道:“當然是坐馬車回來的了!”
“坐馬車?”秦以慈有些恍惚,半分都記不起昨日回來的情景。
“對啊,您快些起來我幫您梳妝,衛殊姑姑等您好久啦!”
粼秋催促着,秦以慈卻懵道:“衛殊?”
粼秋不住歎了口氣,“夫人您怎麼了?我方才說了好久,您都沒聽到嗎?”
秦以慈坐在妝台前,任由粼秋把自己揉扁搓圓,然後聽粼秋講衛殊外出發生的趣事。
她講得興高采烈,像是她自己經曆過的一樣。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衛殊是回來和她一起接管衛家的。
梳妝完畢,秦以慈才走出門。
今日,是個大晴天。
粼秋興緻沖沖地走在前頭,秦以慈無奈地笑笑後跟着她的步子。
剛到月洞門前,秦以慈忽的聽到一聲脆響。
她回過頭去,隻見那被粼秋挂在窗前的銀鈴正輕輕搖晃着,光影照耀下,仿佛一隻隻銀色的蝴蝶,歡快飛舞。
粼秋走在前頭,見秦以慈半晌沒跟上來又哒哒地跑了回來,朝秦以慈伸出手,笑容燦爛:“夫人您就别老是回頭看啦,我們一起往前走吧!”
秦以慈收回目光,對上粼秋發亮的眸子,笑道:“好,不看了,走吧。”
微風吹過,銀鈴輕輕晃動,窗邊的屋檐下是一張書案,書案上的書被嘩嘩地翻動,最後停在那本書的最後一頁,那似乎是一個人閑時塗畫,卻依舊飄逸,仿若逢春枯木,隻不過一條橫線貫穿,無法一眼認出。
若有心之人仔細辨認便可知其内容: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這墨迹有些陳舊了。
是誰所寫就?又是何時寫就?
噓,我也不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