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
蕭瑟秋風忽起,吹亂了蔣岌薪的思緒,使其一半被迫重回了現實,一半卻仍流連于過往……他凄苦一笑,擡手撫上左臉那片猙獰的傷疤,微顫道:“呵,這張臉,這個人,是受之于上天恩賜,還是受之于父母精血?……何以可惡至此!”
說着,他像有些不情願地睜開眼,望向此刻隻飄着幾縷薄雲的天空,似嘲谑,似喟歎,“煙兒,又中秋了,你那‘不逾矩’的哥,怕是年年都給你送橘皮糕和紅豆月餅吧,唉,他就這樣,好像隻記得到你明說愛吃的那幾樣,從未悟出你更喜歡變着花樣吃……不過說是這麼說哈,你可别生他氣,他隻是,怕挑着你不喜歡吃的。”
他仿佛當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本想像以前那樣,配上一個溫暖、愛憐的笑,但嘴角揚起,流露出的,卻盡是懷緬與哀傷。“……原諒我這麼多年,也沒去看過你一次。你也看到了,我如今這樣兒,要是不小心撞見師父或誰,豈不得将他們吓壞啊,呵呵呵——”随着一絲哭腔漸漸雜進了自己的“笑聲”之中,他逃避般俯身,收拾起地上的琴和香爐等物。
“對,我就是個懦夫!昏庸愚蠢,滿心隻惦着自身悲恸,懷滿腹愁怨理直氣壯地叛離宗門,甚而自以為是最在乎你的人!……呵,實則卻是最負你心的人!”狠狠地自言自語着,蔣岌薪臉上傷疤處的血絡若浮若隐,那熟悉的灼燒感仿佛某種緻命威脅,迫使他将自己的情緒“平複”了下來。
“等我那天勇了,就去看你,給你帶期和的桂花糖……隻是我如今這腦子啊,沒準記不記得。”他将面具戴回了臉上,背起那裝着各種物什(不僅琴和香爐,還有一些相對不易碎的搪瓷茶具)的包袱,喚出熾天,如一道閃電般,逃也似的離開了竹林……
鳳梧。李慕兒等一群人說說笑笑逛了大半天,終是體力不支,在街邊排排坐下,其中多數人手上還捧着吃的喝的。
伊依飛在半空,注視着他們,同時緩緩與其拉開距離,神态莫名像個認真負責的攝影師,正尋找一個合适的角度,想将這道别緻的風景線給記錄下來。“人類,可以說是群居動物,卻各自存在着極其複雜的特異性,這就導緻其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想辦法與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個體和平相處,這可謂自然界最高深難懂的智慧之一……”
李慕兒異常斯文地“品”着手中的糕餅,對此已是習以為常,面無表情地看着它,“怎麼感覺你那所謂‘報告’,大部分都是些廢話呢?甚至都不能說是報告,不僅沒有任何新發現,連有意義的、完整的分析和結論的沒有,真沒被你那‘總部’打回過嗎?”
伊依不屑地撇撇嘴,翻個白眼,剛要繼續“自言自語”,卻突然一頓,像受到什麼驚吓般将目光投向了那隻冷不丁出現在主人身旁的黑貓。“……喵、喵?”
見它臉色突然變得凝重,慌亂無措間竟用上了那尚未被“資料庫”所收錄的特殊語言,似妄圖進行某種交流,李慕兒順着它猶疑的目光轉過頭,看到黑貓那如粉寶石般明亮剔透的眼睛,不由得脊背一涼。“……這這這、這貓哪兒不對勁?你、你會貓語?”
“不會。”伊依絕大部分神思都放在了黑貓的身上,剩下的幾分,隻夠它直言不諱。
“那你這裝模作樣幹啥啊!我還以為你資料庫更新了呢!”李慕兒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所以這貓,你是感覺到什麼了?”
“我不會喵星語,它,恐怕也不會。”伊依盯着黑貓,不由得皺起眉,神情透出幾分危機感,“我感受到,它體内的靈魂力量,并不該屬于任何動物,而是屬于……人。”
聽了它這番話,李慕兒下意識地開始防範身旁那看上去可愛又弱小的“恐怖分子”,同時小心暗示其他人不要靠近。
但黑貓就像是故意報複這将自己當成異類的人,邁着優雅的步伐直接走過去,将前爪放上她的腳面,用臉蹭了蹭她的腿,發出一陣十分親昵的“喵~“。
見狀,李慕兒一動也不敢動,整個人可謂瞬間石化。她本來就對這些毛茸茸的生物“心理過敏”,更何況,面前這位,還可能并不是一般的……動物。
見她一副被吓懵的樣子,沁梅掩嘴,笑得已盡量委婉,“慕兒姐,原來你還怕貓啊。”說着,便起身“施救”,将黑貓抱在了懷裡,“你看它小小軟軟的,多讨人喜歡啊。”
看着她像寶似的溫柔撫摸懷中讨喜的小東西,其他人被勾起興緻,紛紛圍了上去,說笑之間,隻覺新奇有趣。
“诶诶,你們,聽我說啊……”李慕兒本想阻止,最終卻住了嘴,因為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況且也不能光靠現在僅有的“靈魂之說”,就武斷地認定那隻黑貓有什麼危害,但最基本的,是她不想在這種情景下,當那掃興的人。
伊依像躲避危險似的坐回到主人的肩膀,探究的目光依舊死盯着那位可疑的“喵星人”,“主人,你說它看得到我嗎,我敢不敢去試試?”
“你不說除了我以外,沒人看得到你嗎,你在他們那兒完全隻是一團空氣?”
“是啊,沒人能看得到我。”伊依特意強調了“人”字,随後露出幾分故弄玄虛的表情,“可那些并非人類,卻擁有與其同等靈魂力的生命體,可就不一定了。”
“……說點我聽得懂的!”
“世間萬物的靈魂力都是有各自等級的——要你聽得懂的話,也可以說是段位。所謂科學已知的物種中,人類的靈魂力是最高的,這最直觀的表現,就是其所擁有的智慧。”
“那不就相當于高等生物和低等生物的區别嘛,說得這麼神神秘秘。”
“主人,什麼東西都擁有靈魂力哦,包括一些你們的‘科學’尚未發現和不承認的‘生物’,比如童話裡的精靈之類。再說‘靈魂力’本身,也‘不科學’。”
說着,隻見那黑貓似通過周圍“人牆”之間的縫隙,将目光投向了李慕兒。好巧不巧,她擡眼,正與之對視,感受到其中确不應屬于“動物”的靈氣與情感,她近乎生理反應般的,打了一下寒顫,“那那那那那你去啊,什、什麼叫‘敢不敢’?”
伊依仿佛故意學她,聲音也畏縮地顫抖,“我、我怕我去了,萬一系、系統毀,主人亡呢——”
“什麼啊,你對我來說到底是什麼?怎麼你毀我就會亡呢?”李慕兒特别特别加重了“我”字。
伊依的臉猛地一垮,轉身看向她,顯示出一副它認為的,因絕望而淡漠的神情,“現在這身體裡的兩個靈魂,大部分都靠系統的力量維系,才能保持平和穩定,不然很有可能會産生互斥現象,導緻你們兩敗俱傷,最終一起去見閻王。”
李慕兒左右看看,确定沒有人注意自己,才向那團“空氣”微微揚起嘴角,配上認錯般的眼神,組合成了抱歉的笑,“呃呵呵呵,抱歉抱歉,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那個……那現在呢?”
一人一狐正舉棋不定,黑貓忽然改變了原本十分惬意的“受撸”姿勢,脫離舒适懷抱,躍至地面,徑奔那對自己最為“冷淡”的人。
見小貓直沖自己而來,李慕兒再度陷入“木頭人”狀态,難以自拔,從每條神經到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最終,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喵星球蹭上了自己的腿,大腦一片空白……
“慕兒姐,它好像特别喜歡你呢。”翠墨蹲下身,似欣賞着眼前這幅有愛的畫面,笑中還帶着莫名的滿足,“你不要這麼怕嘛。”
李慕兒應和以皮笑肉不笑,同時卻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貓兒那圓圓的小腦袋。
“是不是因為想吃慕兒的東西啊。”沁梅一本正經地說着,微皺起眉頭,就像在提出解決什麼棘手問題的重要建議。
問柳輕快地叩了一下她的額角,“以為都像你啊,盡想着吃。”
“你這話,不是向何師兄說才對嗎!”沁梅這怒喊式的反駁頓時引發了其他人的哄然大笑。在一片“針對”自己的喧鬧之中,何樞扶額别過了頭,仿佛不聽不看不說話,就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李慕兒被氣氛感染,跟着笑起來,心裡緊張的情緒也不自覺緩和了一些,随後試探性地将那還沒開吃的紅豆月餅伸到小貓的面前:“你想、想吃這個嗎?”
貓兒在紙袋表面輕輕嗅了嗅,接着又甜膩地叫了幾聲,便擡起一隻前爪,指向放在她身旁的另一份糕點。
李慕兒随之轉頭,動作莫名顯得有些機械,“你想吃橘皮糕啊,好、好吧。”她挑了片大小相對合适的碎塊,試圖往貓嘴裡送,但最終在觸碰到貓毛的瞬間,發出了一聲生理性的慘叫,就此才徹底承認自己,是真的敵不過對這些小動物似乎與生俱來的恐懼……
“慕兒姐,你這是被貓咬過啊?”離這一人一貓最近的翠墨及時伸出了援手,動作十分友好,口吻卻帶着明顯的吐槽。
但李慕兒并未在意她說什麼,此刻正看着伊依搦戰般的在黑貓眼前晃來晃去,隻見不管它擺出什麼怪異的動作,叨唠各種煩人的廢話,也無法讓貓兒的視線有絲毫偏移,始終定在她的臉上。“……呃,拜托你想想辦法,它為什麼一直這樣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麼長時間的,跨物種的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