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小郎是縣學裡的學生,生的眉清目秀,口齒伶俐。莫裡長在吃飯時,特意将他叫來,與褚照見面。
褚照心裡歎息,卻也明白這是人情往來。于是在抽問完莫小郎幾個學業上的問題後,他很是誇了幾句。之後幾天下鄉,也再也沒有提要在田埂上吃飯,好再拉近與百姓距離的話。
即便如此,所有人還是很滿意,認為褚照是個關心百姓的好縣令。不僅因為他真的會下鄉體察民情,還因為褚照會将他們嚴重缺的農具下發。
褚照還找來了一些油茶樹的樹苗,讓他們栽在山上。他告訴他們,油茶樹後面長出的茶籽可以榨油,也可以作為胰子的原料,茶籽的外殼幹了以後還可以燒火。至于茶油和胰子,後面他都會幫忙牽線形成一道産業鍊,讓慶澤縣的百姓可以借此賺些錢。
百姓們懵懵懂懂,但也知道油是好東西。他們在之前并沒有聽說過油茶樹,也不懂怎麼将茶油榨出,但是想到那個生的好看白淨,說話又跟自家後生一樣親人的縣令,總覺得他不會騙他們,于是各家紛紛将樹苗領去。
明直有些心疼銀子,期期艾艾:“大人,這些可都是咱們自掏的腰包。可是油茶樹苗栽下去,要三年以後才看得到回本呢。”
褚照揮手:“怕什麼?大不了本縣在慶澤縣待個六七八年。”
這下連其鏡也傻眼了。
他們對視一眼,皆有些悲痛。人生能有幾個六七八年?他們少爺那麼好的才華,不想着奔前程,怎麼老想着要在這七品官的位置上耗着啊!
褚照見他們實在難過,忍不住說:“你們别一副本縣腦子進水的表情行不行?我還能虧本不成?這一筆銀子掏下去,近看沒好處,遠看那就是我跟他們一起賺錢!等到油茶樹豐收,又可以跟縣衙參股合作,将它變作官營,到時誰要認領股份誰就掏錢來買。這行業,是能長長久久保持下去的。哪怕我走了,下一任縣令隻要不傻,也會接手好好幹。就算貪酷些,百姓們有了這項額外的收入,也不至于潦倒,衙門的公款也會更寬裕。”
明直和其鏡:“……”什麼參股?什麼官營?
褚照擡手蓋臉,生無可戀:“算了,我跟你們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你們隻要知道,你們大人,虧不了。”
除卻油茶樹這項長遠的緻富計劃,褚照在至關重要的玉石礦上也下了功夫,與最後成功拿下開采權的張員外家約法三章,以此來保障去做工的礦工們的權利。
忙忙碌碌間,五月即至。紀岑很感興趣地在慶澤縣轉了一圈,現在看貧富當然還沒什麼變化,可是幾乎每個行業都莫名的多了一股精神氣兒。
褚照喝了口茶,潤了潤發幹的嗓子,看到紀岑走進來也隻是讓她随便坐。
後者沒有坐下,她慢悠悠從袖中取出一張對折好的紙:
“幫你問出來了。”
“什麼?”褚照下意識問,很快又想起他拜托紀岑審問那柳老和黑旋風的事。
他有些驚奇:“你怎麼做到的?我都叫刑房動刑了,他們都不見得開口呢。”
紀岑耐心地說:“他們身上都有修為在身,自能護體,普通刑具落在他們身上,也隻是讓他們受些皮肉之苦,不痛不癢,如何能讓他們招認?”
褚照亮晶晶地看着她:“岑元子的意思是,有讓他們修為毫無用武之地的辦法咯?”
他臉上就差寫着“是什麼?快告訴我”這幾個大字了。
“我的辦法不是你能知道的。”
褚照失望地“啊”了一聲,整個人看着像被風吹落的花瓣,落寞不已。
紀岑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看紙。褚照一邊打開一邊嘟囔:“你在還好,能在這些妖鬼身上問出東西來。你要是不在,我豈不是隻能看着那群害人無數的妖鬼幹着急?”
紀岑就想不明白:“你當縣令就好好當,幹嘛老想着跟妖鬼打交道?還嫌你身上的麻煩不夠多?”
褚照道:“那麻煩是能當沒看見就不存在的嗎?況且,說到底,誰讓妖鬼那邊自己沒律法在,不然我也不至于老想着抓它們,好給受害人一個公道了。”
紀岑沉默不語。
“诶?這個柳老居然是青州城人氏。”褚照驚奇。
紀岑慢悠悠應了一句:“他原身是棵柳樹。”
褚照點頭。看完,心裡關于盧谷忠的猜測成了真,如此,待那妖狐捉拿歸案時,此案便可了結了。隻是那柳老……
縣太爺皺眉。
紀岑好整以暇:“發現自己趟入渾水了?”
“這件事怎麼還跟京上有了關系?”
紀岑笑笑:“你要是聰明,斷在柳老這裡便可以收手了。那麼久過去,再加上那隻狐狸始終沒被抓住,背後的那些人指定知道柳老折在你這了。他們現在沒來找你,隻是忌憚着你在朝中的關系。但你要是死查到底,那他們估計隻能跟你魚死網破了。”
褚照何嘗不明白紀岑說的是對的?
他壓下心裡的焦躁。他們既然斷尾求生,那他即使為了慶澤縣的百姓,也該忍耐着些。五年了,他們可再折騰不起了。
然而理智如此,情感上看着柳老清清楚楚呈現在紙上的那些罪狀,包括但不限于在慶澤縣的犯案,還有之前為虎作伥,災年曾哄騙坑害錢塘一帶百姓達兩千人的鐵罪——
即使不知道牽頭之人究竟是誰,褚照褚定安也還是忍不住低罵:“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紀岑仿佛沒有看到他氣怒,從他手中将紙抽走。
褚照瞪她。
“别瞪。這東西留在你手上才是給你招緻禍患。本來為了你好,我也不該給你看。”紀岑慢條斯理将紙疊好,重新放回袖袋内。
褚照忍不住諷刺:“你一個方外之人,管的倒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