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師爺明白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背後之人興許隻會以為大人在城外留宿了一夜,可要是大人給齊老太傅他們送信,那就是妥妥的惹人驚疑了!
“先不要動……”褚照踱了幾步,忽而冷靜下來,“我來慶澤縣兩月有餘,除去判了玉娘一案以外,便隻做了與民生相關的事。”
倒是可以用他重視民生,隻想着盡快将慶澤縣從下縣拎回中縣作為掩飾。
褚照思慮越發沉着:“……何況,我來慶澤縣那麼久,始終未曾真正下手肅清吏治。這縣衙之中,有多少内鬼都不知道……此時貿然行動,無疑是把自己的項上人頭,遞到别人手裡。”
“大人周全。”崔師爺躬身。
褚照忽然轉身:“郎溪以為,蔣四海可信嗎?”
“蔣四海此人,勇猛有餘,外周内圓。”
褚照垂眸,盯着自己手邊早就冷了的茶:“我想去黑河縣公幹幾日。”
崔師爺吓了一跳。
“當然不是現在。”褚照安撫崔師爺,“本縣身為一縣父母官,自然要等慶澤縣安定了,才好放心離開數日。”
崔師爺半點沒有被安撫到,背後仍是冷汗涔涔。
何為安定?
他眼神複雜,上次劉來春下獄,他好不容易才說服少爺,為了百姓安穩,慶澤縣不宜大動,隻能徐徐圖之。沒想到,少爺他最後還是打算動手了啊。
也罷,正好岑元子仍在慶澤縣。憑着大人與岑元子的情誼,若大人有了性命之憂,岑元子必不會坐視不管。就算坐視不管,他豁出這張老臉,也要求岑元子護住他家少爺!
崔師爺想罷,便肅色道:“郎溪必為大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大榕村,李老丈家旁邊的那家破草房,是一個六年前沒了爹媽的孤兒住着的,名字也沒有,隻有一個鄉下人慣愛給孩子起的小名——鐵蛋。
因為無父無母,又實在太小,侍弄不好田地,鐵蛋便幹脆在城裡城外幫人跑起了腿。一開始沒多少人叫他,後來他年紀越長,其他人又看他機靈,收入才好起來,勉強能靠給人做幫閑混個溫飽。
李老丈原先很不喜歡這個孤兒,覺得他不肯侍弄田地,不踏實。但是在那年死了獨生子以後,李老丈總是忍不住憐惜他,覺得他無父無母,為生計奔波也實在可憐無奈。于是隔三差五地叫鐵蛋來自己家,給他幾個柿子,或者給他一把菜,或者幹脆就讓他留在自己家吃飯再回去。
鐵蛋察覺到李老丈對他好,心裡也是感激的。李老丈近年腿腳不好,都是他忙前忙後的照顧着。一老人,一孤兒,就這樣越發熟絡親密,竟如真的祖孫那般。
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李老丈在地裡不慎扭去了腰,一連幾天都沒有辦法幹活,連走動都十分艱難。眼看着越發不行,鐵蛋冒雨去鎮上求了大夫,在吃了藥又好好休養以後,李老丈才慢慢好起來。地裡的活,自然是鐵蛋做着的了。
吃了晚飯,李老丈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村中間那棵大榕樹下。一群跟他一個年紀的大爺大媽都在那裡,說起東家西家的八卦來,唾沫橫飛。
“縣太爺要招賢嘞!說是最近縣衙人手不夠,要招那些人聰明又孝順的年輕後生,去縣衙裡做活!”
“哎喲,是那個生的比李家閨女還好看,又關心俺們這些小老百姓的大官?”
“就是他!诶,劉姐姐,你孫子不是特别機靈嗎?要不要叫他過去?”
“俺家孫子才十二歲,縣衙能要嗎?”
“十二歲,不小了!十六成丁,半大小子了都是!縣衙又不是叫他們去幹苦力活,他們在縣衙,那可都是體體面面的,為縣太爺辦事!要是入了縣太爺的眼,以後就留在縣太爺身邊……哎喲!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不是俺說,劉姐姐,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個劉大娘便心動起來。
李老丈聽的有些雲裡霧裡,卻隐約抓住縣衙招人是個好事這個信息,連忙問:“石大娘,縣衙要招人?”
石大娘一拍大腿:“李叔你來的正好,快點叫鐵蛋去縣衙報名去!縣太爺說的真真的,一天給人一百工錢呢,還是每三天結一次。反正鐵蛋在地裡也幹不出什麼,倒不如讓他好好跟着縣太爺,少是少點,可是節省些,你們爺倆一日的嚼用可就夠了!”
“啥?”李老丈瞪眼,“不去種地,要去賺那飄在天上的錢?不行不行!地裡東西才是最實在的!縣衙什麼時候人不要了都不知道……”
“哎喲!李叔你是真劃拉不明白,還是假劃拉不明白?一天一百工錢,不比鐵蛋一天給人跑斷腿要來的掙錢?哪怕咱們村子裡的漢子們去給地主們扛包,一天也就四十文的工錢呢!”
李老丈猶豫起來,可是他還是覺得,哪有抛下地裡不管,去掙那拿着壓根不實在的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