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辦了程序,就去找張勳德将軍,得知孟諒在知州府找到了五冊能證明知州府收受賄賂、貪污錢财的賬冊,其中涉及銀兩少說也有百萬!眼下正在一一核對。一旦确認,就又要鐵面無情地鐵騎踏門了。
“國之祿蠹!”張勳德将軍按着腰間的劍,低聲罵,“前朝就是在這些貪官污吏手中毀掉的!如今才天下太平多久,就又有那麼多陰溝裡的老鼠跑出來了!”
褚照道:“權力造成的腐朽,不是那麼好抵抗的。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因素。”
張勳德将軍倒是對慶澤縣的管理方式感興趣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問:“聽說慶澤縣之前與青州城的官場别無二處,可是自從褚縣令上任,不僅政治廉明,連小吏都以清正為民為榮,貪污受賄為恥。慶澤縣整個官場的風氣肅然一新。褚縣令是怎麼做的呢?”
褚照聞言一笑:“歸德将軍稱贊,下官愧不敢當。下官所作所為,不過是滿足需求,懲處污吏,宣揚廉明。這些其他人也做得,下官隻是運氣好,做的更典型了一些。”
褚照驕傲道:“也是慶澤縣百姓淳樸,願意跟着下官走,無論下官在民生上做出什麼舉措,他們都不會質疑,跟着下官做一遍。”
張勳德将軍看着陽光下的年輕人驕傲的模樣,尤其是提到百姓時,整個人都在發光。
他不禁心中感歎,齊老太傅,可真是為大梁朝培養了太多棟梁了。
張勳德将軍正色道:“褚縣令說的容易,可是知曉該如何執行那十二字的又有多少?依本将看,褚縣令完全可以将慶澤縣的治理法子整出來,上交朝廷,正如褚縣令說的那樣,作為一個治理地方的典範。如此,豈不美哉?”
别說,褚照還真有點心動。
隻是……
“這怕是不好。”褚照擰眉,“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發展舉措。萬一全程按照下官所來的,起不了照葫蘆畫瓢應有的作用那也罷了,要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就糟了。到頭來苦的還是百姓。何況下官所做的,前期投入極大,怕是沒有人願意如此作為。”
張勳德将軍好奇:“褚縣令前期都做了什麼?”
褚照便細細掰碎講來:“來慶澤縣上任第一日,發覺下屬聚在一起想把本縣的權力架空,下官便以審狐鬼玉娘案為突破口,将鉗制下官的縣丞最先拉下馬來。”
“!”
“想要獲得慶澤縣的民心,下官親自到鄉野間,整個慶澤縣莫有不被下官的腳丈量過的。并非作秀,帶領官吏真真正正與百姓一起勞作,下官還幫孤寡者犁了半畝地。”
“!”
“民心已得,但行政尚未暢通無阻。慶澤縣縣衙仍有碩鼠存在。下官便啟用招賢令,明着是招有才有德之人,實則是培養自己的體系,教他們始終将百姓放在心中。待他們學成後,又讓他們進入縣衙實習。”
“!”
“六月暴雨,春麥泡根。下官培養出來的這些不敢說多有才華,但真的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才,上山下鄉,幫助百姓一同抗衡災難。大周村決堤,他們有的為了勸臨河村民搬走,還被愚昧村民打了一頓。”
張勳德将軍終于忍不住說話:“他們被打了,不後悔管他們嗎?”
褚照笑得更加燦爛:“雖九死其猶未悔。”
見張勳德将軍不理解,褚照繼續道:“百姓呢,他們一生都被束縛在土地上,祖祖輩輩也都被束縛在土地上,隻看得到眼前的一畝三分地,見識短淺。他們意識不到危險,或者說隻顧得眼前的利益,這不能怪他們。而為官為吏,本應愛民如子,又怎麼會因為孩子不懂事,就心生怨恨不去管孩子呢?”
張勳德将軍似有所悟。
褚照繼續道:“下官所培養的人才,就那麼在鄉野間有了聲譽。待到暴雨過去,各種補救措施,他們更是沖在第一線。而此時,那些碩鼠終于忍不住再次出手,想要貪下救災的糧食……”
褚照擡頭:“歸德将軍猜,下官會怎麼做?”
張勳德将軍沉聲道:“斬污吏,以儆效尤。”
“不錯。那一天,慶澤縣确實人頭滾滾,風聲鶴唳。”褚照颔首,“不過人頭滾滾又如何?新的人才已經醞釀成了,舊的勢力在當地再怎麼盤根錯節,也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下官帶出來的人才,頂了空缺。”
“一環扣一環,妙啊!如此,整個縣衙政令下達與實施暢通無阻矣!”張勳德将軍忍不住大贊。
褚照搖頭:“這還不夠。那些人才,一開始固然會堅守本心,可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堅守本心沒有用,靠着那點錢,養活不了全家。這一點,仍然會促使他們伸出貪污之手,最終成為新的碩鼠。”
張勳德将軍一愣:“怎會……”
“怎麼不會?”褚照反問,“就算下官可以一直做到清正,不收他們的賄賂,他們就會一直不收其他人的賄賂嗎?也許下官在此,他們能堅守底線個幾年。可下官走了呢?豈不是立即故态複萌?天下攘攘,皆為利來。何況他們手中本就握有‘利’的東西?”
張勳德将軍呆住。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了,聘請小吏的工錢不夠,以及衙役等人根本是無償服役的問題。”
張勳德将軍的心一震,恍惚看向放了個大雷的褚照。
這個就不必跟他說了吧?
褚照笑了笑:“歸德将軍莫要慌張。這一點,凡是對地方有些心得的官員,都能想到這個問題。”
曾經也當過地方官的張勳德将軍:不!他們想不到!
這個問題……張勳德将軍的内心好像有一隻猴子在苦思冥想,抓耳撓腮。對!這個問題,明明隻有宰相那一類人,才會去想好嗎?
他聽到自己僵硬地說:“那要怎麼辦?你要自掏腰包給他們付工錢嗎?”
褚照吃驚:“下官在歸德将軍眼中怎會蠢笨至此?”
“……”
張勳德将軍覺得這人一開始還挺爽快的,怎麼現在又那麼磨叽了。他闆着臉:“還請褚縣令明講。”
就不要兜圈子了!
褚照便笑了笑,笑顔若楓葉豔麗,一不留神被晃了下神的張勳德将軍……
京上都說褚定安為最美探花,果然名不虛傳啊。
“歸德将軍在慶澤縣想必已經參觀過糖廠和家畜産品加工場了吧?”
見張勳德将軍點頭,褚照道:“下官便是利用這兩個場子,分别邀請小吏一類有工錢的和衙役一類沒工錢的入股。小吏一類積蓄不少,可以邀請他們投資糖廠,一月紅利,按照他們投資部分的錢劃給他們。衙役一類本就沒有多少積蓄,便讓他們家畜産品投資……”
“先記錄每家有多少隻雞,有多少隻鴨,能下多少蛋,養了幾隻豬,養了幾隻羊,能下多少崽……”
“然後再責令他們按照下官給的方法去飼養,其産品錄入加工場,加工場再加工賣出,利潤大緻以加工場四他們六分……”
已經聽得頭暈眼花的張勳德将軍:“……”
果然,能治理好地方的,都是狠人!
褚照洋洋灑灑将自己的治理經驗說完,才感歎:“若是沒有民心,下官的政令便不會讓他們信服;若是沒有真心為民的小吏,下官創立的分紅法也終究會被腐蝕。下官也不知這樣的景象能維持多少年,可哪怕隻有十年,慶澤縣的百姓亦有安然之景矣。”
張勳德将軍看着眼神清亮的褚照,緩緩吐出一口沉沉的濁氣:“褚縣令為官,乃百姓之幸。”
褚照拱手謙遜:“若非有陛下、有朝廷的支持,下官也不敢如此冒進。歸德将軍此言,實在過譽了。”
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