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般對比強烈的情況下,百姓們當然願意多種水稻,少種小麥。
可種地的事,怎麼可能是百姓們想怎麼種就能怎麼種的呢?
擺在他們面前的,一個很嚴峻也很殘酷的現實就是,包括京上,大梁朝有大半土地不适合種水稻。
但如果,如果真的有畝産增加一石至一石半的小麥!它讓小麥的畝産量與水稻的畝産量相差無幾!那,那天下許多人,至少大梁朝一大半隻适合種小麥的土地,都能讓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了!
可惜……
他們大多數人都看不到那一天。
那個問話的人忽然嚎啕大哭起來:“糧食多了啊!糧食多了啊!老娘,你怎麼不再堅持一段時候!您再堅持一段時候,您就不用被餓死了啊!”
程将雪看到他突然大哭有些震驚,這時旁邊的禁子歎息道:“這人也是可憐。河南大旱,他老娘就勒緊褲腰帶,把自己吃的那部分糧食省下來,給他——還有他才三歲大的閨女吃,就這麼活活餓死了。”
“那後來呢?”婢子忍不住問。
她很快就後悔自己為什麼嘴快問出這個問題。
禁子道:“還能怎的?為了搏出一條命來,這人啊就去偷,去搶。可隻是一天晚回來了些,他那個才三歲的小閨女,就被一群吃人的太歲在家裡找到,放鍋裡炖了吃了!就此發了瘋,殺了四個人,也開始吃起人肉。最後被當地的官府抓了,押送到了京上來。今年秋後就要問斬了。”
程将雪和那個婢子都沉默了。
苦嗎?
苦。
可是這個世道,苦的偏偏不止他一個。并且他這樣苦的人,在所有苦的人當中,也隻是平平無奇的存在。
那人還在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開始捶地。内心之痛苦,恨不得自己破開自己的胸膛,将那顆心挖出來。好像隻有那樣做了,他的心才不會那樣疼!
褚照也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袖子下,拳頭緊緊握着。
把自己折騰進大牢,後悔嗎?
“褚定安,你後悔嗎?”金銮殿上,皇帝在屏退所有人後,冷冷問。
褚照微微笑起來。
他的内心,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嗎?
被奪去官帽,剝去官服的官員跪在地上,那一身空蕩的白色牢服下,脊背卻仍筆直。
“臣,不悔。”
如果他不強行羁押金華府原知府,避免知府搗亂;如果他不與掌管軍權餓劉守備火速聯合,努力在朝廷援軍未來前平亂;如果他不求掌管糧倉的楊大人開倉放糧,救濟連寒冬都難以熬過的百姓——
那麼在金華府,像昨夜嚎啕大哭的人那般苦的人,會多出百倍不止!
他不悔。
皇帝被他堅決的态度氣笑了,來回踱步一圈,最終沒忍住擡腳,将龍案踹翻!
筆墨紙硯嘩啦啦砸落在地,墨水更是劈頭蓋臉,濺到褚照身上!
——來自帝王的憤怒。
可慶澤縣的縣令依然不為所動。
“罪臣不悔!”他堅定道。
皇帝被他的态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怒斥道:“你可知,你忤逆羁押朝廷命官,甚至不等朕下旨,就妄自摻手兵營,這是與造反同罪!”
“臣知罪。”褚照道。
油鹽不進的模樣,皇帝氣了個倒仰。
吳應年在角落急得掐手心,還不能說什麼。哎喲褚大人,您跟陛下犟什麼嘴?陛下心裡都打算赦免你了,你說幾句軟話,被貶個職,罰個俸祿,再過一些日子,這事不就可以過去了嗎?犟什麼嘴啊!
褚照自然不傻,不會一直犟嘴下去。他在确信皇帝踹了龍案,怒氣消下一些後,就開始剖白心迹道:“罪臣在金華府時,曾聽了一折戲。不知道陛下是否感興趣?”
皇帝冷哼一聲,一甩袖袍,回到龍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