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皺了皺眉,随即又松開。本來他想着,官府既然調查過死因,那麼慘死之人必然都得以好好安葬才是,怎麼水井裡還有屍體?轉念他又想到,不一定是屍體,也許隻是怨氣集聚,成鬼後無法離開死亡之地。
“上次你來這座宅子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條狗?”
任浔茫然了一瞬:“狗?沒有啊。”
“那就奇了。”褚照道,“将将我瞧見,有一條狗死在這座宅子裡。瞧那腐爛的程度,估計才死沒兩個月。”
他想了想:“罷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你也遇到了鬼,總該滿足了好奇心。回去吧。”
任浔傻眼:“這就回去了?”
“你來這座宅子,不就是為了鬼?現在見都見到了,還差點一腳踩進水井裡,你還有什麼想看的?”
任浔被說的無話可說,隻是就這麼打道回府,他心裡還是不甘願:“……還沒有以前你在京上時,我們到處在妖鬼手裡逃生有意思。你當官以後,膽子就越發小了。”
“這叫穩重。什麼膽子小?”真當逃生好玩呢?隔三差五來一次,他得折壽少說二十年!
褚照不理解任浔為什麼那麼熱衷于尋找妖鬼,反正他想走了。
他還得回慶澤縣好好看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呢,不想去卷進去一些他本不會被卷進去的麻煩。
連天子腳下最精密、最嚴謹的查案系統都查不出來的慘案,他一個小小七品芝麻官,在這裡摻和什麼?
褚照那麼想,也是那麼勸誡自己的。哪怕他對那條突然死在院子裡的死狗好奇的要死,他也恪守本分,不肯越雷池一步。
然後。
沒然後了。
“任子韬,你什麼時候把門給關上了?”
任浔一個激靈:“我進來的時候,沒關門啊。”
縣太爺看着緊閉的院門,眉頭一跳。
本來賭氣站在原地不肯動彈的任浔,也慌了,跑過來,用手推門。門自然紋絲不動。
遭遇妖鬼已經遭遇出習慣來的褚照歎氣:“别白費功夫了。”
“是不是這裡的鬼……”想到某種可能性,任浔悚然一驚,“他不會要我們留在這裡,直到我們中間出現一個替死鬼才算結束吧?”
褚照有意吓吓這個天天想着找妖鬼作死的京上小霸王:“是啊,就像那水莽鬼。傳說啊,那水莽,乃是一種毒草,蔓生似葛,花紫,類扁豆。人如果誤吃了這種毒草,就會立即死去,變成我剛剛說的‘水莽鬼’。都說這種鬼不能輪回,一定得再有被毒死的代替,才能去投生。我估摸着,那鬼也差不了多少。”
任浔腿有些抖了:“褚定安,褚大爺,你别吓我了。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正說着,腦袋又被扇子一敲。
昔日的京上小霸王抱住頭。
“沒出息!剛剛不還嚷着要留在這,不肯走?”
任浔也不蠢,他喜道:“褚定安你有辦法?太好了。我就知道有你在,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是你的對手。”
又道:“我也說不清我是怎麼想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些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又怕死。再加上有你在,我是一百一萬個放心,遇到這樣的事,就挪不動腳了。”
褚照心道,得了吧,他都不放心自己呢,還你放心?
望着緊閉的門,縣太爺憂愁歎氣,早知道就不該貪圖那五百兩黃金!
他這見着金子就不想放手的毛病遲早把自己害了!
年輕官員手拿孔爵,敲了敲手心:“大門緊閉,不肯将本縣放出去的,有冤的可以訴冤了。我隻數十聲,十聲一過,再怎麼想求本縣,本縣也不會理這事。”
“任子韬,數。”
任浔“哎哎”了一聲,很新奇:“十……九……八……”
最初數的時候,院子毫無動靜。
但待到任浔數到“五”時。
一陣狂風忽起,卷過地上的枯枝敗葉,又使得水井上的辘轳搖搖晃晃,似乎馬上要塌下去。
“三……”
院中的草葉被狂風壓至地面,露出狗的屍體。
“二……”
一股腐爛的臭味忽然鑽入人的鼻腔。
褚照靜靜地站在這陣狂風中,聽着任浔念出最後一個數字:
“一……”
而後。
狂風驟止。
一個瘦弱的書生影子,綽綽立于水井邊;他的腳旁,則是一隻又老又瘦、耳朵還少了一隻的大黃狗。
書生鬼對着褚照行了一禮。
褚照微微點頭。
隻是這股凝重索然之氣,沒堅持兩秒,就被找回以前跟褚照縱橫京上時的感覺的任浔打破了。他咋咋呼呼:“褚定安!鬼!鬼真的出來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任浔“哦”了一聲,蔫了。
褚照這才打量那個書生鬼:“你是什麼人,與這家宅的主人是何關系,又有何冤屈,還不快報來?”
那書生鬼道:“大人容禀。小生乃啟明一年的秀才,姓張,單名一個信字。前歲秋時,小生拜别家中二老進京求學,借宿在姨媽家裡,怎料姨媽竟然在去歲便去世了。姨夫便将小生趕了出來,要小生回自個家去。卻不知寒冬臘月,如何趕得了路?為求庇身之所,沒奈何,小生到了這座宅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