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野鬼,哀嚎遍地。
蟲蛇密布,腥穢難近。
如油湯翻滾的河水之上,架着一座三層大橋。橋險窄光滑,有日遊神、夜遊神日夜把守。褚照隔着火紅的花海,看得分明。那些善人的鬼魂從最上層的橋安全通過,善惡兼半者則過中間的橋;至于那些惡人的鬼魂,他們隻能過最下層的橋,且多被鬼攔在橋下污濁的波濤中,被銅蛇鐵狗狂咬。
——銅蛇鐵狗任争餐,永堕奈何無出路。
此橋,便名奈河橋。
過了奈何橋……便能見着孟婆。
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喝下孟婆盛過來的那碗湯。
小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看花了,他看着又一個堅決不肯喝下孟婆湯的鬼魂,在拒絕後,毅然縱身跳入奈河中,皺着小眉毛,歎息一聲:“這又是何苦。”
褚照聽到了。
他“撲”的一笑:“你覺得這是苦?”
小道士不理解,他反駁道:“這難道不是苦嗎?為了見一個人,不喝孟婆湯,跳入奈河,要在那條河裡與惡鬼一同熬上一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他會看到他想再見的那個人在橋上不知道走過多少次!但是言語不能相通,你看得見她,她看不見你。你要看她喝下一遍遍的孟婆湯……”
“但是熬過千年心念不滅,就能帶着記憶與她重遇。”褚照輕笑。
“反正我不覺得他跳下去是對的。”小道士撇撇嘴,“太傻了。就算帶着記憶轉世又怎麼樣?他愛的那個人,也有可能愛上别人。他帶着記憶,反而會成為他痛苦的源頭。”
“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褚照輕輕念了一聲,又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小道士莫名其妙。
縣太爺挑眉,難得見眉間有縱意:“這種事,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對或錯,從來不是旁人能判定的,要當事人自己才能衡量。是否正确,是否謬誤,是否值得。隻要是值得,那便是對的。既然是對的,那麼在其他人眼裡填充一個愚蠢可笑的角色又有什麼關系?”
他漫不經心地打開扇子。
“他自己樂意就行。”
小道士被這一番輕慢恣意的話驚得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曼珠沙華的顔色妖豔,偏又绮麗而奪目。
“你在老師面前也這樣嗎?”
“什麼?”
“翠微說你對老師不懷好意!”小孩大聲說。
縣太爺的表情罕見有些糾結。
“你這是什麼反應?”
“嗯……怎麼說呢?說了你這個小屁孩也不懂。”縣太爺看着小孩,又唉聲又歎氣。
小道士學聰明了:“你不說我怎麼懂?”
“可我又不需要你懂。”縣太爺表情戲谑,想從他這裡套話,再過幾百年再說吧!
好不容易對這該死的家夥有了點好感的小道士:”……”
算了毀滅吧,凡人,看劍!!
“褚照啊。”閻羅王擱下筆,他對這個凡人有印象。不僅因為岑元子幾次三番為了他來陰間,同僚卞城王似乎對這個凡人動過凡心,還因為炎帝陛下。
讓褚照成為溝通陰陽二界,穩定六界秩序的紐帶嗎?
閻羅王揉了揉眉心,私心裡,他其實也有這樣的意思。不然他也不會讓白無常去告訴褚照,他懷疑有人用顔如玉行“納福消福”之事,要求褚照與陰間聯手查案。現在看來,陰陽兩界聯手,果然是個事半功倍的主意。褚照也的确沒有辜負他當初的信任。
至于給孤園的那位,閻羅王面色一冷,隻能說,那人最好沒有枉顧天規。
“着褚縣令過來吧。”閻羅王思量,既然炎帝陛下也有此意願,倒不如問問褚定安,看看他是個什麼想法。
“這是你的想法?”
褚照心裡暗罵了一句冤家路窄,表面上冷淡:“某不知道原來卞城王還有偷聽人壁腳的癖好。”
卞城王!!
小道士眼睛“biu”亮了。沒想到他還沒見到閻羅王,就先見到卞城王了!
不過這個凡人,跟那個卞城王的關系……怎麼感覺怪怪的啊?
卞城王的神情也很不自然:“本王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
他隻是來找閻羅王,走到這裡,看到有人,便想過來看看是誰,哪裡想到竟然聽到了褚照有關“奈河千年”的發言。
頓了一下,他又問了一遍:“你對那些……那些人……是這種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