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熱情好心的大嬸大娘覺得小道士可愛——大抵是濾鏡,她們半點不覺得她們的父母官在欺負小孩子,隻覺得他們之間的互動溫馨極了。
這些大嬸大娘一個個露出慈祥微笑,她們從自己的籃子裡拿出些小東西,有草螞蚱,有紙包起來的硬糖,塞進被縣太爺欺負的小道士的懷裡。
但是小道士怎麼看怎麼覺得。
這些人不是覺得他可愛!
那一張張看似和藹可親的臉所呈現出來的迷之微笑,分明在說:我們都給你好吃好玩的了,你就不能說大人他欺負你了哦!
這麼一腦補,小道士頓時:啊啊啊啊好氣啊!
褚家的老祖宗有褚父褚母祭拜,褚照便隻擺了一案的豬頭、饅頭、水果等貢品,插幾支香了事。
但其他人不可能如此敷衍。
漫山遍野,一連多日都有人上山。到處白帶飄飄,黃紙銀紙做的元寶一疊一疊地投進火裡。衙門為此不得不派人盯着,免得火一不小心焚了山。還有的有錢人家,特意請了玄清觀的道士、歸山寺的和尚做法事,祈求祖宗保佑、子孫後代聰慧孝順。
這些與壓根沒祖宗葬在這裡的褚照無關,看完了想看的那幾場比賽,就帶着小道士回了後衙,親自下廚。
香濃的鲫魚湯很快出鍋,這可把昨日吃了一天冷食的小道士饞壞了。他丢下褚照要他寫的防火順口溜,眼睛亮晶晶的,坐在飯桌前。
褚照一邊把鲫魚湯放下,一邊逗他:“本縣看你年紀小幫不上多少忙,讓你去寫防火順口溜。現在本縣鲫魚湯做好了,你把順口溜編了多少了?”
小道士很怕褚照又有由頭不給他吃鲫魚湯,為了那口吃的,他都忍辱負重給褚照捏臉了,萬萬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因此,即使還沒編出幾句,他也急忙說:“快好了!快好了!”
縣太爺沉吟:“那吃完飯,是不是就能看到了呢?”
“能了能了!”小道士眼巴巴望着鲫魚湯,心想,大不了他一邊吃一邊想詞,一吃完就能寫出來!
老謀深算·褚照笑吟吟的:“那就開飯。”
人間自然歡聲笑語,無數人一面忙忙地準備祭祖的物品,一面上山下野,也算是踏青賞春。
陰間卻遠不如人間那樣祥和。
昨日夜晚,卞城王将一夥人扮做強盜,以“天魔”之名,到野鬼村附近的給孤園作亂,實際是為了捉拿薛娘子讓她老實交代“顔如玉”一事。哪裡想到,薛娘子還有她的貼身丫鬟居然翻牆跑了。
卞城王來不及思考如果東海薛侯知道此事會如何,隻帶人急急去尋了閻羅王。
“……我們剛進門,先是一陣熏天的臭氣,接着便見那房屋又多又亂,十分污穢。園裡的鬼魂聽見動靜,紛紛聚集過來,都是些沒腦袋或缺胳膊少腿的。還有許多具鬼屍橫躺在牆下,近前看看——哎呀呀,血肉狼藉。比之野鬼嶺也差不了多少。”
閻羅王皺了皺眉,鬼屍算不了什麼,沒法拿這個定薛娘子的罪名。“可曾到裡面看過?”
那人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卞城王橫眉:“閻君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
“進去看過。隻是裡面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其他的,看不出有什麼。”
閻羅王眉頭狠狠擰起。
卞城王揮手讓這個人退下,才道:“隻從昨夜來看,給孤園并沒有什麼問題。”
閻羅王沉吟:“如此倉促,就算他們提前得了消息,估計也來不及做出許多布置。”
“本王也是如此想的。”卞城王道,“隻是,褚大人又不可能無緣無故指控給孤園。除非……”
卞城王的意有所指,閻羅王自然也聽了出來。
“告訴褚大人給孤園這件事的,是京上外緣一荒宅裡的鬼,姓張名信。本王早已将其看護起來。”他沉聲道。
“可否讓他帶路?”卞城王知道閻羅王不願放出張信,隻是眼下束手無策,他隻能追問。
“未有萬全準備,那隻會打草驚蛇。”閻羅王肅然。
他一開始就不贊成卞城王說的将薛娘子直接綁來的計策,哪怕上面掩了一層“天魔”作為僞裝;偏偏卞城王一意孤行,他也沒有辦法。如今給孤園的情況如何不知,還讓薛娘子生了警惕。閻羅王嘴上不說,心裡是有些不滿的。
一殿安靜。
卞城王煩躁地轉着扳指:“沒有知情人帶路,單憑本王的人橫沖直撞,也沒辦法知道給孤園裡把那些私自藏匿的冤魂藏在了哪。”
“不若禀報大帝知曉。”
卞城王的面皮一抽,不是他說,包拯這人哪哪都好,就是那事事都要上達聖聽的忠君思想,生前死後一點沒變。有時候卞城王真的很想說,大帝是你的上司,他不是你的皇帝啊喂!這種事跟大帝說做什麼?
說了能讓你升職加薪嗎?不能啊!
上次也一樣,他跟岑元子鬥起來,閻羅王第一個想到的也是禀報給大帝知曉。
罷了,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家夥,以前他還不是閻羅王的時候,就敢在陰間各處找鬼魂。何況如今?
看到有本不該死的冤魂受難,他自然按捺不住!
兩個人為官的理念就不同,一個是為了業績且不出差錯,一個是為了清明為了心中大義。
卞城王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後,冷着臉說:“如果你覺得由大帝出面,能令薛娘子老實交代出來的話,那你便去請吧。”
閻羅王搖了搖頭:“不是讓薛娘子老實交代。”
那是為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給孤園裡住了一個凡人,還是一個陽壽未盡、也不是魂魄離體來到陰間的凡人。
錦瑟,也就是如今讓兩殿閻王都頭痛無比的薛娘子,才将事情處理完就匆匆趕到西屋,探視那個凡人的傷臂。這條傷臂,是這個凡人在帶她逃跑時,為了救她被深谷裡一頭猛虎咬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