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則随兩眼彎起一個淺淺的的弧度,溫聲說:“好。”随即沈則随又指了指桌子上還亮着的電腦,問,“你還需要忙工作嗎?”
楚燼瞥了眼電腦,回答:“沒,處理得差不多了。”
沈則随點點頭,說:“好,那你去洗漱吧,我把行李先收拾一下。”
楚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說:“明天在收拾行李,先睡覺,不然再不睡天就亮了。”
沈則随同意了。
楚燼轉身帶着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沈則随看着楚燼的背影,直到浴室門關閉,沈則随眼裡的笑意漸漸淡去,随後移開目光看向桌子上楚燼沒關閉還亮着的電腦。
其實他剛剛撒謊了,沈則随想,他就是一個完全自私的人。
楚燼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看到沈則随閉着眼側躺在床上一邊,呼吸均勻,看起來像是已經睡着了,空着的另一邊還亮着一盞小台燈,很明顯是為他準備的。
當看見那盞燈的一刹那,楚燼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不疼但是卻難以忽視,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試圖從裡面破土而出。
楚燼安靜地注視着躺在床上的閉眼沉睡的沈則随一會兒,過後又走到沙發前,原本打開的電腦已經自動息屏了,但楚燼還是發現了不對勁。
楚燼和沈則随有一點很相似,那就是兩人對自己物品的擺放位置十分敏感,所以楚燼察覺到自己鼠标的位置似乎被人移動過,楚燼下意識地又看向了沈則随,眼神深暗,不過很快楚燼就收回了視線。
楚燼晃動了下鼠标,發現電腦還停留在剛才自己離開時的頁面,上面就是一些嫌疑人案件的信息,電腦看起來也沒有其他異樣。
可楚燼還是把電腦的浏覽界面記錄都給調了出去,而在看到浏覽界面記錄後,楚燼的眼神瞬間變得凝重。
過了許久,楚燼看完了記錄,移動鼠标直接把電腦關機了,合上電腦後楚燼走到床邊把亮着的台燈也關掉了,隻能接着從窗外倒映進來的淡淡微光才勉強能看清房間布局的輪廓。
楚燼背對着窗外,遮住了大片光線,就這麼沉默地站在床邊,視線自上而下再次落在沈則随的身上,床上的人似乎也真的完全熟睡,連被人直勾勾地盯着也毫無察覺,依舊呼吸平穩,睫毛輕垂,靜谧又溫存。
在某一瞬間,楚燼覺得如果時間突然暫停在這一刻,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現在的沈則随沒有任何的危險,安靜地躺在這裡,仿佛一切罪惡都與他無關。
楚燼掀開一側床腳,放輕手腳躺了上去。
沈則随說的的确沒錯,這張床很大,躺下兩個人綽綽有餘,甚至于兩人之間還隔了一條不窄的縫隙。
楚燼躺在床上,隻覺得自己的腦子格外的昏沉與混沌,像思緒生鏽了一般,又像是理智與什麼東西扭打在了一起,以至于他不想去思考,也懶得去懷疑,甚至像把剛剛所有一閃而過的懷疑歸結為多想。
楚燼索性直接閉上了眼,在完全陷入黑暗時眼前卻閃過這幾天經曆過的所有的案件以及看見過的每一個畫面,就是是監控錄像倒放,時間不停回溯,記憶不斷後退,畫面連續變化。
記憶似乎在尋找着什麼,内心也在尋求着一個答案,關于所有異樣情緒的來源的答案。
在周身昏暗,滿是血腥味的環境,四處透露着殺戮,楚燼走進那片圍場,踏過一具具屍體,最後他于血海當中找到了最後殘存的幸運——
一個精神值陷入絕對危險阈值、身體已經完全化為本體屬性的生命體。
一個剛從厮殺裡掙脫出來,周身傷痕但依舊倔強的小貓咪,看到有人靠近,立馬強忍着身上的疼痛站直身體,右眼充斥着血色,仿佛從岩漿上盛放的一朵地獄之花,眼神裡滿是警惕與殺氣,顯得格外危險,似乎隻要你在靠近一步,他就會立馬沖上來與你厮殺。
但楚燼永遠記得當初的情形,他沒有被那眼神裡的殺氣吓退,隻是腳步放輕,緩緩走近,随後又蹲下身來伸出一隻手。
生命體在看到楚燼走近自己,卻沒有沖上前去,而是強撐着搖晃的身體一步步後退,而在看到楚燼朝自己伸出的一隻手,滿身傷痕的身體猛然怔住。
楚燼知道眼前這個生命體剛從一場巨大的厮殺中幸存下來,肯定不會再對一個陌生人放松警惕與戒備,其實當時楚燼也做好了被他抓殺的準備,也做好了如果被抓傷後就看準時機為其注射鎮定劑。
但下一秒,楚燼卻看見面前的生命體一步一步緩慢地朝自己靠近,在走到自己伸出的手面前時他同時也伸出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爪子,試探而又堅定地放到他的掌心。
楚燼瞳孔猛縮,而後眼前這個生命體像是再也撐不住,徑直倒落在地,好在楚燼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隻接住了他。
手心之中是溫熱的血液,而這個生命體的傷口太多,已經分不清是從哪道傷口裡流出來的,也或許是每一道傷口都還在流血。
楚燼垂下眸看見了那雙眼睛,楚燼看清了這雙眼睛格外好看,很像寶石,如果裡面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的話。
那雙眼睛很快緩緩閉合,陷入沉睡之中。
楚燼又看着那雙眼睛緩緩閉合,陷入沉睡之中,随後他将脆弱的生命體抱進懷抱裡,在那懷抱住的一刹那,楚燼腦海裡莫名覺得無比幸運。
但他也不知這幸運是對于逃離地獄的沈則随,還是對于……
他自己。
突然,一個泛着淡淡沐浴露香味的身體毫無預兆地朝楚燼靠近過來,很快楚燼感受到裸露在外的皮膚觸及到一陣柔軟,帶着熟悉的溫度,瞬間打亂了楚燼所有的思緒。
與此同時,腦海裡畫面定格,停留在那雙危險卻又顯得美麗的眼睛,随後眼睛裡的危險逐漸淹沒于一片平靜之下,但依舊美麗。
楚燼垂眸看着熟睡間無意識向自己靠近的沈則随,頭微微低下,半邊臉埋進被子裡,溫熱平穩的呼吸噴灑在楚燼肩膀上,被子下沈則随一隻手輕放在楚燼手臂上。
楚燼的眼神不自覺變得溫柔,他看着此刻的沈則随完完全全卸下了所有的戒備與冰冷,與世間一切罪惡與危險相隔絕開。
楚燼沒有選擇驚擾這人,而在此刻心裡困擾許久的問題有了答案,他知道他覺得當時幸運的人是誰了。
心裡懷疑的壘牆早已坍塌得一幹二淨,理性的天平在逐漸傾倒,私心正在悄無聲息得蓬勃生長,它于耳邊說:“他願意相信這個人,他願意相信這個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哪怕是謊言。”
楚燼轉頭看向床外,遠處大海與天空的界限悄然之間有了模糊的輪廓,海平面上暈染着一抹淡淡的灰藍,隐約可見幾縷微光。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