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玺确實言而有信,出手闊綽。
僅是第三日下午,便有三四輛馬車來到小院前。
有人提前通信,紅螺興緻沖沖,早早候在門口,縮成一團,繼續坐在她的小闆凳上。
哪怕是先從孟家帶走必需品,在小院簡單住兩天,她還是選擇執拗地帶走了小凳子。
這闆凳幾乎和她成了連體嬰,她也快成了一隻陸地寄居蟹,着實喜歡這凳子。
此時也不知紅螺的小腦瓜子在想什麼,目光眺望遠處,哼着歌在門口自娛自樂,凳子打着節奏一翹一翹。
少女模樣嬌憨可愛,到底是個年齡不大的孩子心思單純。
江城的天氣愈發寒冷,燕扶楹心細如發,知曉她不願意花錢在不必要的東西上,主動趁她不在,給她的心愛闆凳裹上了一小層棉花,不至于坐上時太冷。
兩人說是主仆關系,其實按照她們相依為命的經曆以及生活方面來說,更像是異父異母的姐妹。
紅螺雖說不滿燕扶楹自作主張,卻也相當滿意她的加厚版凳子,脖子縮起來坐在上面,一張白軟的圓臉陷在厚衣裳裡,露出上半烏亮的眼眸。
溫熱的鼻息化為白氣,僅僅親昵蹭了一下她的側臉,便盤旋上升倏然消失。
這下更顯得紅螺像是個隔壁大娘剛出爐掀鍋的白面饅頭,熱氣騰騰。
她等了一會兒,嫌脖子酸,幹脆就低下了頭,頭頂的灰色兔毛小帽往下扯住,掩蓋她的紅耳朵,把上半張臉嚴嚴實實掩住。
整個人團吧團吧縮成一團,不見臉和眼睛,隻剩個細微的哼歌聲留在外面。
一旁的阿婆眯眼笑着看她,手上還不停地和着面。
她通紅的手指沾了油往面劑子上一抹,淺黃的油裹上了深陷雜糧面的碎蔥花上,掌根壓上用力向下拖拽伸展。
面團離開案闆時發出黏膩聲,緊接着往爐壁上一甩。
“刺啦——”水汽尖叫着向上蒸發消逝,蔥香和芝麻香在高溫中爆香,吸引着路人的頻頻駐足。
紅螺新打樣的襖子幹燥溫暖,兔毛小帽是前年和獵戶在集市上換的,雖說有些年頭了,可是依舊暖和。
她在嘈雜的人聲中蜷縮着,昏昏欲睡,幾乎要一頭栽下去,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孟家的來客。
直到有人輕推了把她,帶着一股芝麻香和蔥香傳入鼻腔中,喚醒了她。
紅螺迷迷糊糊地仰起頭,正要說什麼,卻被不遠處車轱辘發出的咕噜咕噜聲吸引了注意。
她“噌”地一聲登然起身,擰在一起的襖舒展開,發髻兩側的絨球也随着動作骨碌兩下,一彈一跳模樣喜人。
她眯眼看向遠處,見了馬車,确定了是孟家的人後,低頭與猶豫一瞬,轉而不情願地忍痛伸出一隻袖子。
冷空氣順着她袖口的縫隙轉進衣裳,凍得她一個激靈。
紅螺沖不遠處的他們揮手,擺幅極大,生怕看不見而導緻自己多揮,沉寂一刻,氣沉丹田,高聲喊道:“喂,這邊!”
周圍人來人往,這一嗓子把不少人喊住了,看了一眼便各做各事。
有好事的外人不明所以,停步順勢望去,卻看見這馬車上印着孟家家徽,其款式和外表看起來也非同一般,不知是孟家的什麼人出來了。
更為奇怪的是,一個小院門前不大的小丫頭竟然沖着他們大喊大叫。
馬車順着小姑娘跑來跑去的指示,車頂琉璃流蘇搖曳不止,車輪緩緩停在了院外一顆梧桐樹下。
最前方馬車處,管家一臉笑容,滿面春風地露面,一旁的眼熟男子為他掀開布簾,拘謹地扶着他下了車。
他帶薪休假兩日,膝下承歡,天倫之樂,方才剛剛休假回來,還喜慶地換了身新衣裳。
不知是不是紅螺的錯覺,隻覺得他笑呵呵像個彌勒佛,連眉間的豎紋都舒展開不少。
果然,休假是人最好的淡紋方式。
他一回來就聽說要去給夫人送東西,神清氣爽地應下了這樁輕松差事。
畢竟他年紀大資曆深,不用幹活,隻是去走個過場,順帶領點出差的銀兩。
兩人後面還跟着四五個個擡着大紅盒的壯漢,個個膀大腰粗,腰身能頂兩個紅螺。
幾人随着紅螺進了門。
深色大門合攏,院内的景象連帶着身影緩慢消逝,直至最後一絲縫隙被緊緊抹去,将衆人的好奇和隐晦的同情與嫉妒徹底排開。
衆人圍着外面,沒有立馬散開,交頭接耳地笑着交流,好像還在等什麼熱鬧看。
其中一位書生自然也認出來那是孟家的大管家,眼神熾熱地盯着門縫,想找尋機會攀高枝,看看能不能被舉薦或者給點銀兩供自己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