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姜瓊不着痕迹地皺了眉頭,垂眸盯着下方跪着的通信人。
還未等她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僅僅靜默一刻,下面的人就恍若一滴水濺進熱油鍋,嘩啦一下,熱鬧起來。
當真是一言激起千層浪。
燕扶楹的據理力争,以公主的到來落幕尚且平息,春日宴剛剛開宴,卻一波三折,這方才風平浪靜的小水池又起風浪。
雖說春日宴一年一度,不至于說多麼罕見,可今年的這場倒是格外引人矚目。
先是宴請一位不知名的女子赴宴,公主奇怪地與這個鄉下女人私交不錯,又是國師的意外莅臨。
更何況國師和太子一派不對付。
而國師挑選的這個日子也巧妙,這裡平日是個賞戲的小園子,隻有特定時間才會有宴席,恰好今日公主作為主辦方,出席了春日宴。
兩者時間剛好撞上,很難說這真的隻是“偶然”。
衆人各懷鬼胎,面紅耳赤,急着交頭接耳,燕扶楹默不作聲地抿了口茶水,冷靜的目光大概掃過一遍人群。
她察言觀色,和一旁的孟如玺對視了一眼後,扭頭看向上方一言不發的公主。
她來京時日畢竟不久,隻在陸家莊和這位國師有過一面之緣。
當然,如果和沒有臉的靈魂交談,能算作是一面之緣的話。
可姜瓊當時表現出的讨厭,足夠讓燕扶楹明白兩人間的關系。
有人已經若有若無地扭頭,掃了一眼上頭坐着的公主,不過她看起來臉色如常,眉間梅狀花钿灼灼動人。
她也隻能悻悻地回神,繼而目光炯炯看向門外,微擡下巴張望着,迅速捕捉了一個黑點,眼前一亮。
還未等這位長樂公主允諾,來者不善的國師便已經出現在了大家的視線裡。
她約莫三十左右,一身緞面玄衣,白色交領處用金線隐約繡了些星宿,墨發披散至腰間,用一根同色發帶簡單紮起,未加其他裝飾,比起春日宴上百花齊放的各色貴女,更顯低調沉穩。
可來者行事張揚自傲更甚。
似乎門衛的通報隻是一個形式,或者說是迎接開幕式,而并不必得到這場宴會話事人的允許。
女子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姜瓊的沉默、以及下面躁動不安的氣氛,鎮靜自若地跨過門檻,頂着姜瓊不懷善意的直視,禮貌莞爾道:“隻是路過,過來坐坐。”
姜瓊毫不留情,直呼其名:“這周圍沒你要去的官府吧,烏珠。”
烏珠溫和一笑,卻直接略過她,并沒有理會她的冷言相對:“個人的一些閑情雅緻罷了,況且景色确實不錯,對吧,燕扶楹姑娘?”
啊,又是我?
燕扶楹看戲突然被點,鼓動的腮幫子停了下來,她勉強把最後一口茶酥咽下,感受到略微幹燥的食物粗糙劃過食道,這下真是如鲠在喉。
唉,本來隻是走個過場的。
真的不想出名啊。
她和肖斐威的争執,也是因為暈車心煩意亂時,他口無遮攔,而孟如玺的嘴明顯幹不過對方,燕扶楹估量過雙方情況才出手。
但是這次不一樣,兩尊大佛壓在上面,得罪了誰都不好過。
燕扶楹内心苦笑,斟酌着回答:“……是的,朝花節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有您兩位坐鎮,倒是人比花嬌,花色都要黯淡幾分。”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師傅。
呵呵,這下真成春日宴上最受人矚目的人了。
烏珠笑意更深:“久仰燕姑娘名聲已久,若不是我當時出門身懷急事,或許見面會早于今日。”
“客氣了,還是多謝國師出手。”
燕扶楹心裡犯嘀咕。
久仰哪門子名聲?隔壁村兒那個克夫俏寡婦?
思來想去隻有這個拿得出手了。
“無礙,舉手之勞。”
而右側陰影處,肖斐威看着相敬如賓的二人,作為受害人,沉默捏緊茶杯。
烏珠話鋒一轉,端起一杯酒,倏然轉向孟如玺:“這位風流倜傥的花花公子當時護你在身,我要敬你一杯。”
孟如玺也摸不着頭腦,和燕扶楹對視一眼,雖說不耐酒力,就連面前的酒杯都換成了茶水。
可氣氛烘托到此,對方身份太高了,他無法拒絕。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能使妖悶酒。
他端起燕扶楹桌前的酒,回敬對方,客氣道:“要不是您,恐怕不能及時脫身。”
随即仰頭一口悶了下去。
烏珠盯着他滑動的喉結,不知在想什麼,随即也一飲而盡。
而上方的姜瓊,一言未發。
她雖說不至于因為場面話對燕扶楹心懷芥蒂,但确實對烏珠獨我的行事風格不爽,父親對國師投鼠忌器,可她咽不下這口氣。
姜瓊冷哼一聲,拂袖道:“說那麼多虛話也不能填飽肚子,開席開席。”
她話裡話外,沒有給國師烏珠安排任何位置,擺明了想讓她知難而退。
“是。”侍女欠身道。
烏珠并沒有退讓,平靜道:“不知陛下知道公主不願平等對待我,會不會懷疑您的生母……”
姜瓊明顯帶了怒氣呵斥道:“烏珠!”
“對您的教養如何。”
烏珠波瀾不驚地補完後半句話。
姜瓊沉沉盯着烏珠。
烏珠也在打量着她的面龐。
眼眸黑亮澄澈,眼角較圓,貓瞳,一下就讓烏珠懷念起那個病弱的女人,因為家族手握兵權,而被攬在高牆内,枯萎地撫育兩顆果實後,永遠陷入了安甯。
姜瓊繃不住情緒,深吸一口氣,阖上了那雙和母親極為相似的眼,烏珠有些遺憾。
燕扶楹抿了一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到底是攥住了手裡的紙條,沒有動半分,孟如玺隔着衣袖,在桌下、衆人看不見的地方,拍了拍她放在膝蓋上的手。
台下,自從烏珠到場後,細細碎碎的動靜終于停了,鴉雀無聲,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春日,可這裡仍像有凜冬肆虐席卷而過。
衆人大氣不敢喘,一個個坐如針氈,把最好的禮儀拿出來,像是方入學堂的弟子,幾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劍拔弩張的兩人。
半晌,姜瓊倏然起身離開。